尹紫電 作品

第三章 一瓶是水,另一瓶是沙

    北方,遙遠的北方。

    翻越遮蔭山脈,穿過神聖帝國,朝著地平線的盡頭前進,直至波濤洶湧的狹海,就能抵達真正的北方。

    維內塔人抱怨陰冷潮溼的冬天,從箱底找出長袖衣物;

    帕拉圖人咒罵寒風刺骨的冬天,躲進門窗緊閉的房屋。

    殊不知命運對於塞納斯人已經足夠溫柔——巍峨的遮蔭山脈阻擋了南下的冷空氣,龐大的內海是天然儲熱池,所以兩山夾地幾乎全年不會結冰。

    而在真正的北方,寒冬之神將展示出殘酷無情的另一面。

    漫天的暴風雪席捲一切,世間萬物全部變成蒼茫的白色,動物呼出的水汽在毛髮上凍結,保存體溫變成關乎生死的大事。

    就在這等滴水成冰的天地中,有一群人正在舉行儀式。

    冰湖被鑿出一條水路,一名赤身裸體的男孩顫抖著走進冰水。

    身體的熱量在飛速流失,男孩奮力遊向水路的盡頭。

    圍觀的人很多,但是無人伸出援手。

    水面不斷析出薄冰,若不是手持長棍的侍衛們及時敲碎冰面、撈出浮冰,鋒利的冰碴就能要人命。

    母親們閉上了眼睛,而男人們在低聲議論:成人儀式通常在十五歲舉行,即便如此也常有不幸發生,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游過冰河實在太早了些!

    但男孩終究還是游到對岸。當他走出冰水時,圍著冰河的人群爆發出陣陣喝彩。

    祖父走到男孩面前,解下肩頭的披風為男孩繫好。

    隨後,祖父親手為男孩在腰畔掛上了一柄鑲有紅寶石的短劍。

    短劍、披風和劍帶——在參與儀式的人們的認知中,當一個男孩得到這三樣東西,就意味著他不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年輕人、一名戰士。

    從這一刻開始,男孩獲得了作為“自由人”的完整權力。

    接下來,賓客應該為男孩獻上賀禮。

    但是男孩的祖父做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他摘下頭頂的鐵王冠,隨手放在男孩頭上。

    “卡爾,我做了一個夢。”祖父揉了揉男孩細軟的金髮,眼神中滿是慈愛:“我夢到——你終將得到這一切。”

    一個夢並不能說明什麼,它僅是祖父給予孫兒的美好祝福。

    但在這黑雲壓城的時刻,老國王預言式的話語讓人們的心中又燃起一絲希望。

    觀禮的貴族們依序將禮物堆放在男孩腳下。

    他們還有一場關於生死存亡的仗要打。

    ……

    絕大多數公教和新教信徒並不知道極北之地還生活著一群人,他們也不關心。

    而在地理知識稍微好一些的人眼中——例如溫特斯·蒙塔涅——極北之地的居民毫無疑問是野蠻人。

    這種認知的普及,很大程度是因為帝國“長期以來刻意使用[野人]和[蠻族]的形象扭曲北方的‘鄰居’”。

    貶低敵人是帝國一貫的敘事方式,將北境諸國描述為“蠻人”與強調塞納斯聯盟是“叛黨”如出一轍。

    事實上,自從四百年前公教會向[狹海沿岸]大規模派遣傳教士,北境社會就迅速擺脫[部落-大區]的原始形式,諸部進入封建時代。

    畢竟傳教士不僅帶著經書,還帶著先進的技術與文化——不拿出點好東西,如何說服蠻酋皈依?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發展很快脫離了公教會的預期。

    經書、文化和神術,憑此三樣法寶,公教會開疆拓土無往而不利。

    但是在北境……他們玩脫了。

    與一觸即潰的舊異教不同,北境的泛神信仰展現了出超乎想象的頑強生命力。

    因為公教會進軍北境時,狹海兩岸仍舊處於半神行走於人間的“神話時代”。

    北境的祭司們吸納了公教信仰中的“正邪大決戰”、“天國與地獄”、“永生”等元素,理順了原本亂七八糟的北境神話,重新構建了一整套信仰體系。

    通常來說,話語權越是弱勢的一方,越是趨向保守。

    例如諸多王朝鼎盛時都可以海納百川,衰敗時卻往往落入“看誰都像叛徒”的惶恐;宗教崛起時強迫異教徒改信,衰落時就開始爭論誰更虔誠。

    如果世上真有神蹟的話,北境泛神信仰的涅槃重生算得上其中之一。

    信仰之戰打了兩百年,公教的神官對決北境的半神,一神宗教討伐泛神信仰。

    以北境諸國王陸續皈依為標誌,公教會贏了。

    然而時任教宗庇護二世沒有時間慶祝,因為他發現了一個更可怕的東西——異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