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反觀特爾敦人一方,雖然“射擊平臺”的穩定性很糟糕,但人人都是弓箭在手。

    彼得·布尼爾平端獵豬矛,胡亂叫喊著衝到河岸。

    衝鋒過程中彼得手腳冰涼、腦子一片空白,他只是機械地邁腿、落腳、再邁腿、再落腳……

    等回過神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站在冰冷的河水裡,身旁一個戰友也沒有,而十幾米外的蠻子都在朝他射箭。

    沒有一絲遲疑,彼得轉身就跑。

    逃跑對於他而言幾乎是一種本能,受欺負、忍氣吞聲、逃避……二十三年的人生他都是這樣過來的。

    然而這一次他沒能逃掉,因為迎面追上來的戰友擋住了他。

    “布尼爾軍士,算我求求您。您下次發發慈悲,衝鋒時慢一點。”有人喘著粗氣發牢騷:“知道您是六百畝,您勇猛、你不怕死,可是您也得等我們跟上您吧?”

    前幾日的嘉獎儀式之後,戰士們帶著敬畏、羨慕和嫉妒給彼得·布尼爾軍士起了一個新綽號——[六百畝]。

    新綽號不脛而走,不僅傳到其他連隊,還擴散到平民中間。才過去幾天時間,“六百畝”在牛蹄谷就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大家都說:“別看布尼爾軍士長得矮,平時也蔫了吧唧,可一打起仗他就會變得像野獸一樣兇狠”。

    “閉嘴!”有十夫長呵斥前面說話的戰士:“放尊重點!”

    另一名戰士慌慌張張問彼得:“過不去啊!咱們怎麼辦?軍士?”

    自打能記事以來,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問彼得·布尼爾“咱們怎麼辦”。

    彼得想嚥唾沫,卻沒有口水。他嘴唇開合幾次,到最後也沒能發出聲音。

    那名驚恐的戰士又問了一遍:“怎麼辦?軍士?”

    若是論驚慌、害怕的程度,彼得比問他“怎麼辦”的戰士還要魂不附體。

    赫德人慣用響箭,響箭穿透空氣會發出尖嘯,從身畔掠過時極為恐怖。因這種聲音提醒聽者:死神鐮刀只是偏了一分,下次你不會這樣走運。

    彼得跑在最前面,又戴著頭盔。特爾敦人看出他是頭目,亂箭向他攢射。

    箭矢挾嘯聲像冰雹一樣打過來,彼得想跑。他想跑回河堤、跑回牛蹄谷、跑回他的那間小窩去。

    “您倒是拿主意啊?”那名戰士問了第三遍。

    他已經急得快要流眼淚,其他人也眼巴巴看著彼得。

    彼得嘴唇哆嗦,費力地發出音節:“撤。”

    十夫長和周圍的戰士立刻振臂招呼其他人:“撤!撤退!”

    沒有弓弩火槍等遠程武器,站在岸邊就是瞪眼乾捱打,照理應該撤退。

    然而連長塔馬斯不知去向,無人臨陣指揮,不得軍令又沒有人敢撤退。

    進退兩難的時候,一聲“撤退”的呼喊不亞於天降甘霖。戰士們攙扶著傷者,跟隨彼得·布尼爾軍士迅速退回河堤。

    見岸上的人退卻,羊皮筏子上的特爾敦人如同打了一場大勝仗。他們拍打胸膛,狂吼怪叫,做出各種不堪入目的動作。

    看見蠻子脫褲子朝自己撒尿,一名性格暴躁的十夫長怒不可遏,大罵不止。

    “怎麼辦?布尼爾軍士?”十夫長紅著眼睛問彼得:“咱們就幹看著?”

    彼得沒說話,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一支箭上。

    那是一支顫抖著的箭,它鋒利的箭頭深深刺入一個人的血肉當中。人因為痛苦發顫,所以箭也跟著顫抖。

    彼得的“靈魂”如同那支箭一樣在戰慄。

    他意識到有很多個瞬間,只要他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也會有一支箭刺入他的血肉……或許是很多支。

    “怎麼辦?軍士?”暴怒的十夫長吼著問。

    “箭。”彼得的意識茫然一片:“取……取下來。”

    “您的意思是優先救治傷者?”另一名年紀稍大的十夫長問。

    “對。”彼得麻木地複述:“優先救治傷者。”

    年紀稍大的十夫長抬手敬禮,組織擔架隊去了。

    “然後怎麼辦?”剛才那名十夫長怒氣衝衝問:“蠻子就不管了?”

    從來都沒有人問過彼得“怎麼辦”,今天這個問題卻一次又一次出現。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為啥都問我怎麼辦?我哪知道怎麼辦?’彼得·布尼爾頭昏腦脹,他突然想到:“我平時都是問誰‘怎麼辦’?”

    “對了……連長!”彼得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問眾人:“連長在哪?”

    “連長好像中了箭!”有人回答:“我看到騎隊跑北邊去了。”

    “現在就您最大了。”另一人回答。

    “現在就您最大了”,聽到這句話,彼得·布尼爾如同被五雷轟頂。

    小矮個彼得膽小懦弱,因為自己也承認自己是懦夫,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膽小懦弱。

    彼得抬起頭,近百道目光迎面而來——所有人都在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