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九十八章 遷徙

    事實上他惶恐地發現,他已經對額兒倫產生了一種依賴感。

    如果安託尼奧聽見溫特斯的想法,他一定會無可奈何地教訓:“幼稚!被初戀衝昏頭腦的傻瓜!將來怎麼當一家之主?”

    不過考慮到塞爾維亞蒂將軍的家庭地位,這句話多少顯得有些蒼白無力。

    ……

    僅有的幾個小孩子坐在板框裡,由長毛牛馱著。

    沒有任何儀式,也沒有任何類似摔酒瓶、灑聖水的紀念性舉動。

    如同是平日裡出門散步,溫特斯所在的營地動身“遷徙”。

    騎手們引著馬群在前方開路,然後是馱著全部家當的長毛牛,擠成一團的山羊和山羊走在最後面。

    成年的男人和女人或是騎馬,或是牽牛步行。

    左腿被木模固定的溫特斯享受特殊待遇,同幾位牙齒都快掉光的老奶奶一樣坐牛車。

    自從梅森中尉帶錯路,傑士卡中校最常下的命令就是:“蒙塔涅少尉!做先鋒!”

    老神棍因此捉弄溫特斯,特意教了他一句詩:“上公猶寵錫,突將且前驅。”

    坐牛車“後驅”,溫特斯還是頭一遭。

    他有些羞愧,又不禁在想:中校、老神棍還有其他人現在如何?

    但是幾位老奶奶卻很高興。她們唸叨著含糊不清的話,顫顫巍巍地挪地方,想讓他坐得舒服一些。

    溫特斯只從中聽出一個詞:赫斯塔斯。

    他現在也不明白為何赫德人叫他“赫斯塔斯”,難道他們把他當成老薩滿的繼承者?

    他猛然回想起那個塗抹油膏的歃血儀式,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又帶來了更多疑惑。

    溫特斯的性子有時候很烈,但是他對老人家沒什麼脾氣。哪怕是面對老神棍這種為老不尊的人,大部分時候也是溫特斯挨欺負。

    所以他儘可能縮起身體,不給老人家填負擔。

    一位老人家費勁看了溫特斯好久,突然抓住溫特斯的手,叫喊起來。

    溫特斯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但是額兒倫聞聲趕了過來。

    額兒倫聽著老奶奶的話,臉色越來越慘白。

    “老人家在說什麼?”溫特斯也變得嚴肅。

    “你不會想知道的。”額兒倫艱難地說:“我再給你找一輛車。”

    “說吧,沒事。”溫特斯有些終於來了的痛快感。

    他心裡很清楚,他殺了那麼多赤河部人,早晚要有這樣一天。

    “圖查奶奶也是曾是紅松莊園的奴隸,她見過你,她想問你。”額兒倫的眼睛裡滿是淚花:“帕拉圖人在邊黎城外殺俘虜那天,你是不是在場?”

    “我在場。”溫特斯只回答了這一句。

    我在場,但我沒動手。這種話在溫特斯看來沒有任何意義,他不屑於說。

    “你們如果要報仇,就來吧。”溫特斯心想:“人人都以為我與猴屁股臉有血海深仇。其實我與赤河部的仇才是比山高、比海深。”

    額兒倫如實地翻譯了溫特斯的回答。

    名為圖查的老人家握著溫特斯手,顫顫巍巍地貼在她的額頭上,最後放在胸口,嘴裡叨咕著什麼。

    “她說,她就知道那天她看到了赫斯塔斯。”額兒倫聽一句,翻譯一句:“她就知道是赫斯塔斯救了她們,否則所有人都會被殺死。她說她都知道……”

    溫特斯如同被烙鐵灼傷一般縮回手,他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不,我誰也沒救。你們應該恨我!”

    “我不能坐這輛車……”他掙扎著爬向車外,在額兒倫的驚呼中摔在地上。

    ……

    額兒倫又為溫特斯找來一輛車。

    說是車,其實就是一塊床板似的東西。一頭固定在牛轅上,一頭趟地。連輪子也沒有,硬拖著走。

    心事重重的溫特斯躺在車上,許久不能平靜。

    當他再次恢復冷靜時,已經走出了很遠。

    他看向四周,驀然意識到:“這原來就是遊牧。”

    “赫德,意指牧群。赫德人,就是放牧大牲口的人,他們逐水草而居。”

    書上的文字空洞而冷淡,溫特斯卻在不經意間置身其中。

    對比間接學到的知識,親眼目睹“遊牧”卻是另一番感受。

    荒涼的原野上只有這麼一群生靈,再看不到任何人煙。

    牛羊時而分散,時而收攏,騎手們不時用長杆敲打離群的牲靈。

    人和牲口都邁開腿走著,彷彿都知道要往哪裡去,彷彿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

    走走歇歇大約六七個小時,遷徙隊伍在一座小湖泊旁停下來。

    牲畜被帶去飲水,人們重新組裝氈帳,而小獅子早就等在這裡了。

    溫特斯突然發現,遊牧不僅僅是無邊無際的地平線,更不是自由自在、隨處漂泊。

    它更像是一系列精心規劃的有限旅程,絕非漫無目的地撞運氣。

    這種生活與定居農耕迥然不同,遷徙是它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種生活又與溫特斯見過的狼鎮農夫的生活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