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九十二章 季風(一)

    [塔尼里亞群島]

    [金港]

    黃昏時分,一隻海雕掠過金港。它在港外錨地和沙洲上空不緊不慢地盤旋著,彷彿被無形的絲線所牽引。

    海雕居高臨下,泰然自若地俯瞰金港:碼頭棧橋上汗流浹背的裝卸工人、散佈在整片錨地等待入港的貨船、如同沙丁魚群般穿梭在港灣內外的漁船和小艇……

    金港,內海最璀璨的鑽石,聯盟最耀眼的珍珠。發生在遙遠土地之上的戰亂和動盪不僅沒有使她蒙塵,反而令她愈發光彩奪目。

    熙熙攘攘的交易所裡, 貨船經紀炫耀式的大聲宣佈整船貨物的交割;

    暗巷盡頭的小酒館內,走私販子打著只有內行才能看懂的手勢談價。

    財富膽小如鼠兔,卻又敏銳如鷹隼。

    隨著聯省與維內塔之間的角力趨向白熱化,越來越多的商行開始將金港作為中轉站和貨倉,以規模日益嚴峻的貿易禁令和難以承受的苛刻關稅。

    黃金、白銀以及形形色色的人們一股腦地融入金港,使得這座原本就以享樂和放縱聞名內海的墮落之城更加紙醉金迷。

    那徹夜不滅的火光燈影裡燃燒的不是油脂和蠟柱,而是血肉和靈魂;那波光瀲灩的鎏金河流淌的也不是夕陽和淡水, 而是商機與財富。

    海雕冷峻地注視著黃昏的金港,此刻雖然太陽已經西斜,但是天空卻乾淨地令人沉醉。

    極目遠眺,除了高空中幾抹淡淡的白痕,幾乎看不到任何彩雲。

    又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但是呼嘯的狂風告訴了海雕一些人類所不知道的事情。

    在金港的東方,越過波濤洶湧的大海,到鷹隼的目力也不能及的地方,風向已然改變。

    持續整整一個冬天的、從陸地吹向大海的寒冷氣流越來越弱,而從海面推向陸地的氣流則在逐漸增強。

    一個巨大的氣旋正在風暴洋的洋麵上成型。

    “季風要來了。”

    ……

    [瓦恩共和國]

    [香檳城]

    [聯盟代表大會會場]

    消息沒有長腿,可它走漏得比四個蹄子的馬還要快。

    發生在帝國招待會的變故一夜之間傳遍了香檳城。

    雖然在人們繪聲繪色的講述中,事情的具體經過不斷地迭代、失真。但是有一點毫無疑問:

    聯省軍人蠻橫地衝入帝國領事館,強行帶走了聯省首席國務秘書萊昂內爾閣下;

    而帶領聯省軍人的正是本應坐鎮圭土城的、萊昂內爾最信重的副手、聯省首席國務秘書助理——[理查德·邁爾豪斯]。

    權力、背叛、陰謀……這場變故中蘊藏的衝突和戲劇性,足夠一個想象力豐富的作家寫出三部戲劇和一本五千行以上的小說。

    如今的香檳城,每個自詡消息靈通的市民都化身為吟遊詩人和寓言家,迫不及待地向其他人複述那晚發生的一切。

    歷史就這樣在不經意間變成了故事和傳說。

    而本該處於風暴正中心的男人——理查德·邁爾豪斯,此刻卻躲藏在一間小小的更衣室裡。

    這個被認為是大陰謀家、叛徒,並被許以諸多綽號的男人,正僵硬地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 肩膀和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按照聯盟代表大會的流程, 聯省最高執政官應當在開幕前首先致辭。

    可是就在聯省軍人強行擄走萊昂內爾國務秘書的當晚,諸共和國駐香檳城領事館以及瓦恩共和國議長同時收到了一份以“聯省共和國臨時最高會議”的名義送達的公文。

    在這份公文裡,“臨時最高會議”宣佈約翰·萊昂內爾已經被正式解除國務秘書的職務,聯省國民議會授予萊昂內爾的一切內政外交權力也在同一時間被剝奪。

    突如其來的驟變令各方不知該作何反應,所以身在香檳城的大部分領事、代表都選擇不做反應。

    他們一方面沉默地觀察著聯省人的行動,另一方面如飢似渴地蒐集關於“臨時最高議會”的情報、派出最快的騎手送出消息。

    局勢就像一塊石頭被丟進湖水,先是掀起波浪,很快湖面又恢復平靜,看似一切回到正軌,可湖底卻已經掀起汙泥和濁浪。

    無論如何,聯盟代表大會還是嚴格按照既定流程召開。

    原本應當做開幕致辭的約翰·萊昂內爾,如今已經成為階下囚。

    所謂的“聯省臨時最高議會”則以一種順理成章地姿態接管了聯省領事館,以及領事館所代表的一切象徵和權力。

    而將要代替前國務秘書閣下在諸共和國、各公爵領以及來自遙遠土地的代表們面前亮相的人,正是前國務助理、現臨時最高議會議長——理查德·邁爾豪斯。

    邁爾豪斯凝視著鏡子中的自己,鏡面反射出的倒影是一個神色陰沉、長相呆板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