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電 作品

第八十三章 狐狸和貓的遊戲(下)

    阿方索沒有回答。

    “你知道我是誰嗎?”

    “格拉納希男爵。”阿方索舔了舔嘴唇:“自稱。”

    “很好。”溫特斯不置可否,偏頭示意身旁的中校:“知道我和這位托馬斯中校不隸屬於一個利益,對你來說就足夠了。”

    托馬斯中校聽到這話,碰了一下喉結,隱蔽地瞄了小伯爾尼一下。

    “托馬斯中校雖然做出種種威脅,但是你應該能察覺到——他不希望對你動刑。”溫特斯認真地為對方剖析利害:“一個奄奄一息的囚犯不能證明中校的能力。他想要一份無懈可擊的口供,一個自願配合的證人。只有這樣,他才能把‘帝國間諜縱火案’辦成無懈可擊的鐵案。”

    阿方索默不作聲地聽著。

    “但是我不一樣。”溫特斯盯著俘虜的眼睛:“我只要真相。”

    房間裡是死一樣的沉寂,阿方索的心臟抽動了一下。

    溫特斯卻彷彿沒事人一樣,起身走向壁櫥。

    阿方索不自覺地看著對方打開櫥櫃,但是假男爵只是拿了一瓶酒回來。

    溫特斯拔掉瓶塞,給自己倒了一點葡萄酒:“坦率地講,我並不比托馬斯中校、比你或是比這個房間內的任何一個人更擅長審訊。”

    不單是阿方索,審訊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溫特斯身上。

    “我也不喜歡刑訊,因為向其他人施加痛苦並不能讓我感到愉悅。”溫特斯抿下一小口酒,蒼白的臉色很快被抹上一層病態的紅潤。

    在他深潭似的雙眼中,憂鬱和堅決交織在一起:

    “但是為了真相,我會使用任何必要的措施,而且沒人能阻止我。

    你不能承受我將要做的事情,誰也不能。精神和肉體總有極限,你是如此,我是如此,每個人都是如此。不管你多麼勇敢,摧毀它們都只是時間問題。一個人使用鐵錘,能砸碎最堅硬的石頭。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我……”阿方索垂著頭,情緒低沉,艱難地問:“要我怎麼配合你們?”

    “很簡單。”溫特斯打了個哈欠,不以為意地說:“供出幾個無關痛癢的下線,交待一處已經失效的藏身地點,透露一點半真半假的情報。查證消息需要時間,總能再拖延一兩天。”

    阿方索錯愕地抬起頭。

    溫特斯站起身,走到桌子和囚犯之間,半倚著桌子邊緣斜坐:“我完全理解你的行為,並且可以向你保證,不會因為你故意拖延時間而對你進行不必要的折磨。”

    這一下,托馬斯中校也難掩不解和震驚,側目看向溫特斯。

    “你心存僥倖,因為你認為時間站在你的一邊。”溫特斯低頭看著囚犯,憐憫地問:“你是在等人來救你嗎?”

    ……

    [城郊]

    [駐軍營地外圍]

    騎兵的身影在道路盡頭消失,馬蹄揚起的煙塵漸漸平息。

    鷹尉左手抓著馬鞍頭,右手託著一個鼓形銀盒。他站在戰馬身側,一動不動地盯著銀盒內部。

    除了佯攻市政宮、監獄和行會總部的鷹衛,其他還能作戰的鷹衛此刻都在他身後。

    不,準確來說不止是鷹衛和顧問。

    皇家安全委員會的密探、以為陛下明日就要同叛黨開戰的保皇黨人、被重賞誘惑但還不知道要去做什麼的亡命之徒……帝國在索林根州能驅使的一切武裝力量都被動員起來。

    能撤離的都已經撤離,不能撤離的就榨乾最後的價值。

    皇帝之手的副主管不惜以一場皮洛士式的勝利為帝國在索林根州長達數年的佈局畫上句號——因為從己方最高負責人被俘那一刻起,帝國在索林根州的情報網就註定迎來終結。

    鼓形銀盒內的指針又跳動了一下。

    “就是現在。”鷹尉驀地扣上盒蓋,踏鐙上馬:“叛軍的騎隊已經被引走。一刻鐘的時間,足夠我們行動。”

    一輛單套馬車被推出樹林,抬上道路。

    幾名鷹衛幹練地給車套馬,其他人則在副主管的指揮下,拖出提前伐倒的樹木,攔住大路。

    套好的馬車沿著道路轔轔駛出河谷,繞過山勢最後的起伏,拐了一個彎,軍團駐地的高牆和西側營門便出現在視野之中。

    ……

    [審訊室]

    “認得這個嗎?”

    溫特斯把一個鼓形銀盒放到囚犯的面前。

    揭開盒蓋,鑲嵌著夜光石的錶盤和金指針逸散出幽暗的綠光——是皮埃爾從對方身上搜出的紐倫鍾。

    阿方索點了點頭,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時間,但他不敢確定假男爵是否調整紐倫鍾。

    “別多想,我沒有動過指針。”溫特斯輕飄飄的點破囚犯的相反,轉身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鼓形銀盒——從埃斯特莊園的面具人身上翻出來的紐倫鍾——放到囚犯前面:“認得這個嗎?”

    在最初的幾秒鐘,阿方索還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就像冷不防受到當頭一擊。

    所以他第一時間表現出一種類似醉酒的麻木和遲鈍。很快,他恢復清醒,雖然臉色沒有變,可是嘴唇卻發白了。

    溫特斯看著阿方索,傾身輕嗅了幾下,彷彿是在品嚐囚犯的恐懼。

    然後他再次轉身,迎著囚犯已經無法再掩藏的驚惶眼神,拿出了第三個紐倫鍾。

    這一次,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打開莨苕花紋和月桂枝條裝飾的扣蓋,輕輕放到囚犯身前。

    “咔噠。”

    “咔噠。”

    “咔噠。”

    三個紐倫鍾內部發出節奏一致的棘輪聲,三根鑲著夜光石的金指針整齊劃一地指向同一個位置。

    三個鍾?三個鍾!他怎麼會有鍾?怎麼會在他手上?其他兩隊人全滅了?使者的鐘在裡面嗎?使者,使者在哪?使者也被俘虜了?

    無數可怕的想法一齊湧上阿方索的腦海,一雙無形的大手扼住他的咽喉,讓他無法呼吸。

    他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不是先前那些偽裝出來的——恐懼。他的心臟在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額頭兩側的血管隨之一鼓一鼓。他的後背滲出汗液,胸腔卻冷得好像能吐出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