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elal 作品

第 111 章 番外 金風玉露一相逢(3)

沈訣的手握緊。




畸長尖銳的指節前端陷入到男人的心臟裡。




宗凜發出一聲悶哼。




他本是半跪著要為沈訣眼睛吹去沙子的姿勢,面對沈訣猝不及防的攻擊,第一反應並不是躲避,而是右手迅疾抬起,掐住了這妖魔的後頸。




“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宗凜沉聲問。




夢魘開啟半個月,他一直在觀察著沈訣,卻並沒有發現對方出現過什麼大的變化。




這大概是因為少年總是很安靜——總是一個人安靜待在病房裡,有人來探望的時候還像個活物,沒有人探望就靜坐著發呆,比起人,倒更像是雕塑家手中線條優美的雕像,或者櫥窗裡擺放著的漂亮玩偶。




沈訣:“你猜?”




大概是因為脖頸被捏著,沈訣說話有些困難,幾乎是從喉嚨裡溢出來嘲諷的氣音。




他的頭被迫仰起,黑漆漆的眼眸望著碧藍天空,看著遠處的高樓、飛鳥。這個感官中近乎真實的世界。




在這個夢魘的世界之中,他被宗凜強制“設定”為了一個普通人。記憶的復甦讓他恢復了些許能力,但並不多。




畢竟對方才是這個夢魘世界的主導者。




他知道宗凜一直在借醫生的身份監視著他,只不過出於這個夢魘製造得還算合他心意,他樂意與對方玩這個遊戲。




現在,遊戲結束了。




宗凜不再說話。




少年脆弱的脖頸就被握在掌心。而他的心臟也被對方緊握著。




他們的姿勢如此親密,已經遠超醫生與病人之間的距離。




心臟被捏碎的聲音和頸骨被折斷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少年的身體軟軟歪倒在高大男人的懷中。




男人心臟湧出的鮮血染紅了草坪。




整個世界開始劇烈搖晃、崩解。




沈訣的意識從少年的軀殼中強制脫出的時候,忽然回頭看了醫院一眼。




這個時間,他想,老人和沈芃應該還在武館。小雅和沈阿姨平常來探望的時間大多是週末,而今天是週三。




他們不會看見他的離開。




所以,也無需告別。




眼前的場景徹底崩塌,變成一片漆黑空間。




沈訣的靈魂正被密密麻麻的蒼白鎖鏈捆縛在空間的最中心,一個白骨製成的巨大十字架上。




每一根鎖鏈上都燃燒著炙熱的火焰,糾纏著灼燒進他的靈魂裡,想要將他的意識徹底碾碎、磨滅。




宗凜此時就站在他面前,身形比最開始時候已透明瞭一些。




男人身上生命的火光正在消逝,更準確一點說,正在以同歸於盡的方式,要將他也一起燃燒成灰。




沈訣被鎖鏈捆縛,分明是一個囚徒,眼神卻依然顯得高高在上,滿是漠然。他看著宗凜,彷彿在問——“你還能堅持得了多久?”




宗凜與他對視。夢中安靜乖巧的,叫做“寶兒”的少年,與眼前乖




張邪戾的妖魔,彷彿分割成了完全不同的兩面,又在眼前重合為一體。




宗凜走上前,捏住了這妖魔的下巴,額頭與對方相碰出脆響。




精神觸鬚狂暴且不計代價地入侵到對方意識領域之中。他緋紅如血的瞳孔裡同樣有著不死不休的狠絕與瘋狂。




“到你死為止。”他說。




……




白鴿飛過王國的天空,陽光覆蓋著整片大地。




教廷審判所外聚集滿了喧囂的人群。




審判庭中央,一個黑色長髮青年站在那裡,雙手被束縛在身後。




他的旁邊站著十幾個渾身戒備的神殿騎士。




人群竊竊私語。




“聽說這一次審判庭抓回來的是一位藏身在我們國度的魔王候選人。”




“魔王候選人?”有民眾發出震驚的“嘶”聲,“它是什麼魔物?亡靈?鬼魂?還是巫妖?為什麼可以藏匿魔氣不被神殿的祭司發現?”




“聽說只是一個魅魔和人類的混血種,依靠著施展魅惑人心的法術,矇蔽了當地祭司和騎士們的眼睛。”




這時候,一個穿著神殿審判官黑色制服的男人來到了審判所外。男人身後還跟隨著隨庭記錄員和幾位審判庭騎士。




喧囂的人群霎時一靜,隨即紛紛為男人讓出一條通道來。




男人大步通過人群,走進審判庭中,只留給民眾一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等到男人的背影離遠,人群的聲音這才重新響起。




“是審判長大人哎。”




“審判長大人來了。”




“這次的罪人居然驚動了審判長大人?”




“畢竟是一位魔王候選人,雖然隱姓埋名,名聲不像其他幾位那麼窮兇極惡,暗地裡幹過的壞事也肯定不少。”一位民眾道。




旁邊的民眾插嘴道:“恐怕不是它故意想隱姓埋名,只是因為實力太弱,為了逃避其他候選人的追殺才不得不躲在人類城邦裡的吧。畢竟只是低階魅魔和人類的混血種,在魔物裡面肯定不怎麼受待見,想要統領魔族軍團就更不可能了……跟其他那幾位血統純正的候選人相比差遠了,能活到現在,。”




另一個民眾道:“不過魅魔的話,雖然實力弱,偽裝人類和施展幻術的本領應該不低吧,是誰把它抓出來的?”




“聽說是審判長東巡的時候發現了這個隱藏在教堂裡的魔物。它用幻術矇騙了老祭司的雙眼,不但讓老祭司將他收作了養子,以一身汙穢血統待在了教堂裡,甚至還接任了老祭司的神職,成為小鎮上的新一任祭司,也不知道這些年來,禍害了小鎮上多少信徒的純潔信仰……”




這時候,審判庭裡傳來助手騎士的冷喝。




“肅靜!”




審判開始了。




擁有著白髮長髮的審判長注視著眼前的魔王候選人。




眼前的青年,長著一張在魅魔裡也算過分出眾的面容,還擁有著一雙魅惑妖冶的紫羅蘭色眼眸。




審判長想起




自己剛到那個東邊小鎮(),他第一次見到這個混血種青年的時候?()?[(),對方坐在教堂的長椅上,黑髮垂腰,穿著一身縫補過的破舊祭司袍,正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晨光從窗外照射進來,打在青年白皙的臉頰上,讓他看起來像個靜謐的天使。




如果不是隨後他發現對方在偷偷攝取前來的信徒身上的生命力,還將侵蝕的魔氣注入信徒體內,恐怕也發現不了對方竟是個隱藏極深的混血魔物。




“對於在人類疆域所發現的魔物,本所規則一向為當場格殺。但鑑於其擁有一半人類血統,故將其帶回神殿進行審判。”




審判長開口,聲音威嚴而冷。他右手執著長槍,左手拿著審判案卷,道:




“此獠隱瞞身份躲藏於小鎮教堂,妄領神職,褻瀆神靈。此為罪之一。”




審判長一條條細數妖魔的罪狀。




“此獠奪取信徒生命力,又以魔氣施加汙染,奪其性命,使其化為魔物,此為罪之二。”




“她本來也活不久。”魅魔忽然開口道,“與其痛苦地在疫病中死去,不如讓我賜她以一副不懼疾病侵擾的身體。本來,她的母親天天帶她來教堂祈禱,所求不也是這個嗎?我不過只是實現她們的願望而已。”




魅魔抬起紫羅蘭色的眼眸,唇角彷彿有些冰冷的嘲諷,道。




“審判長大人,我難道做錯了什麼嗎?還是隻錯在我的血統,與你們人類不同。”




它的發言引起了圍觀民眾們的憤怒。




“這還沒有做錯?把一個無辜的孩子活生生變成吃人的怪物,還理直氣壯說自己沒有錯?”




“果然魔物就是魔物!不知悔改!一點同理心都沒有!”




“死刑!必須處以死刑!這樣的魔物留在世界上只會是禍害!”




審判長抿了抿唇。




魅魔紫色的眼眸與他對視。並不像他以前審判過的那些混入人間吸□□氣的魅魔,面對審判者的時候,常常會以色-誘與媚術以圖逃脫懲罰,與他對視的這雙眼睛裡,不含一絲嫵媚與示弱。




——眼前這魔物,確確實實覺得自己沒有做錯。




“……枉顧他人意願,強行抹滅他人意志,事發後仍矢口否認,不思悔改,此為罪之三。”審判長道。




“綜上,”他的話語停頓了一下,“判處剜骨禁魔之刑,關入罪之塔頂層,終生□□。”




不是死刑。




周圍的騎士和憤怒的民眾們都愣了一下,這出乎了他們預料。




然而面對著審判長多年以來積累的威嚴與聲望,在場沒有人敢出聲反對。




騎士們很快拿來一條秘銀鎖鏈和一副秘銀鐐銬。




剜骨禁魔之刑,是將刻有禁魔封印的鎖鏈貫穿罪人的肩胛骨,將其力量封印的刑罰。




禁錮的時間一長,鎖鏈就會與罪人本身的骨頭慢慢長到一起,之後再也無法掙脫。




施加刑罰的是審判長本人。他擁有著大陸上最為鋒利的審判之槍,能夠刺破所有魔物的防




()御。




魅魔被審判庭騎士們按在了刑椅上。




審判長舉起蒼白的骨槍。




只是,他在即將洞穿魅魔肩胛的時候,卻猶豫了一下。




他看著眼前沉默著的魅魔的臉,卻忽然想起當時偽裝成祭司的對方將手放在小女孩頭上為她祈禱的時候,靜默溫柔的面容。




就彷彿一個真的悲天憫人的祭司。




直到小女孩異化成魔物,婦人不敢置信地驚叫,他闖入攻擊阻攔的時候,魅魔臉上最先露出來的表情,竟是不解。




倘若對方真的是故意作亂,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無辜的表情?




審判長不明白。




蒼白的長槍貫穿魅魔的身體。旁邊騎士們立刻將刻滿封印的秘銀鎖鏈從前面穿了過去,又從背後扯出來,之後鎖鏈兩端被裝上鐐銬,扣在了魅魔的手腕上加以固定。




除了一開始出聲反駁,魅魔始終一聲不吭,也沒有任何反抗,臉上的表情很是漠然。




只是在被長槍貫穿的時候,它稍稍偏過頭看了觀審席一眼。




那裡坐著一位婦人。




——她是老祭司的女兒,小女孩的母親。那位年邁的祭司,大概是因為年事已高,今天並沒有來觀審。




在審判長操控下,刑罰以極快的速度結束了。




魅魔是混血種,半個人類,流出的血液並不是魔物純然的黑色,裡面夾雜著鮮紅,將身上破舊的祭祀袍浸染。




失血讓它臉色蒼白。




審判庭騎士們要拉著它前面的鎖鏈把它扯起來,卻被審判長抬手阻止。




審判長道:“還能站起來的話,就跟著我走。”




魅魔抬頭瞥了他一眼,慢慢站了起來,跟在他身後,只是身形有些虛弱踉蹌。




審判長走在前面,稍微放慢了步伐。




面對民眾們看向異類的、憤怒仇恨的視線,有些甚至手裡已經舉起了爛菜葉和雞蛋,卻又因為審判長的存在而不得不緘默守禮,魅魔忽然有些想笑,於是勾了勾唇角。




正午,陽光刺眼,風揚起塵沙。審判長帶著他的囚徒穿過人群,走過王國的街道。




熙攘的人聲慢慢被他們拋在了後面。




罪之塔位於國都的西側,是一座石制的高塔,專門用以關押王國的罪人。




越是高層關押的罪犯危險程度就越高。




而今天,最頂層的囚牢裡住進了一位魔王候選人。




魅魔跟隨著審判長走進牢房,看向裡面的陳設。




實在是……簡陋。




頂層的房間還算空曠,卻只在角落裡放著一張只夠一人平躺的石床,上面擺著一個破舊枕頭,還有一張髒兮兮已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薄毯。




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灰色的石牆上雕刻了層層疊疊的魔法禁制,唯有床邊開了一扇十分狹小的拱形窗戶用來通風,光線甚至不足以將整個房間照亮。




審判長道:“這是你以後的房間。”




他聲音頓了頓,又道:“既然已來到這裡,就不必再想著逃跑。罪之塔的周圍都是禁空禁制,你身上還戴著禁魔鎖鏈,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逃脫這裡。假如被發現逃跑,罪上加罪,到時候就不只是被關押那樣簡單了……”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發現魅魔已經走進去在床邊坐下了。




它的後背被禁魔鎖鏈穿透,與反剪身後的手腕上的鐐銬連接,行動不便,只能用肩膀靠著床頭,長髮披散著,看向石窗外的白雲和藍天。




一副懶得跟他說話的樣子。




審判長:“……”




他皺起眉。魅魔此時的姿勢固然不會磕碰背後的鎖鏈,卻明顯擠壓到了右邊肩膀上的傷,祭祀袍上血跡洇散得更開了,而魅魔本人卻似乎對此無知無覺。




是因為太痛失去了知覺,還是因為它本身就不在乎這點痛楚?




審判長不知道。




他把人帶到了地方,本該轉身就走。至於囚徒的後續管理,自然有罪之塔的守衛負責。




只是……審判長看著那抹血跡,眉皺得更深。終究還是忍不住,抬步走了過去。




男人的陰影落到了身上。魅魔終於抬起眼睛看向審判長:“?”




審判長不愛說廢話,只是直接將手放在了魅魔的傷口上。白色的光亮從他的掌心湧出——這顯然是個小型的治癒魔法。




和專司治療的牧師當然無法相比,但讓傷口止血還是能夠做到的。




“哦?沒想到審判長大人還會治癒術。”魅魔道,語氣裡沒有絲毫感謝的意思。




審判長顯然也沒有尋求魅魔感謝的意圖,把手收回來,淡淡道:“只是每年魔法考核的基本技能。”




魅魔瞥他一眼,忽然道:“你身上已經被魔氣侵蝕得很嚴重了,這點力量,還是留著你自己壓制魔氣用比較好。”




審判長並沒有想到它能看出來,一時間有些驚訝。




是的,因為常年與魔物進行鬥爭,他的身體被魔氣入侵,已經十分嚴重,意識常在理智與瘋狂之間掙扎。




但就連身為傳奇法師的教皇也沒有看出他的問題,眼前這魅魔又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在抓捕這魅魔的時候,對方的實力只是一名高階法師,這實力在魅魔中雖然已經算是相當不錯——大概率還依靠了它那一半人類血統中的魔法天賦才得以達成,但對於教廷頂尖的法師騎士而言,卻還遠遠不能稱得上是對手。




對於魅魔的實力而言,它不該有這樣的眼力。




但對於一位魔王候選人來說——又似乎能夠解釋得通了。




魔王候選,是黑暗神殿的祭司通過預言挑選出來,具備資格成為統領魔族之王的魔物。




這些預言五花八門,魔王候選人最開始一共有一百多位,歷經多年激烈的廝殺之後,現在僅存七位。




除了魅魔之外,其他都已經是魔域裡赫赫有名的君主。




本來,審判長也是出於魅魔的身份考慮,才將它關押在罪之塔




的頂層。儘管他不清楚為何黑暗神殿的祭司為何會將一個天賦與實力盡皆不顯的魅魔列入魔王候選。




但現在看來,就算只基於魅魔本身,或許也有此必要。




魅魔仍在用那雙妖冶的紫眸漫不經心地看著他。




明明被鎖鏈牢牢捆縛著的是對方,審判長卻覺得自己好像望進一片神秘瑰麗的紫色漩渦之中,忍不住想要往更深處去探尋。




他退後了一步,強行從漩渦中脫出。




如果不是禁魔鎖鏈已經確確實實貫穿了魅魔的身體,他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對他施展了什麼鬼魅的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