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四十一章 回院




陸曈在原地站了半晌,才低下頭,慢慢收拾好行囊包袱。



臨走時,她又回頭看了一眼。



南藥房門口,樹枝蔭密,潮舊堂院依然如從前一般陳腐,然而到底是春日,氣候漸暖,沉沉蒼色裡,不知何時零星開出了幾朵小花,把黯淡添了一抹亮意。



她轉身,帶著醫箱和行囊,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



何秀回到宿院時已是夜晚。



因為朱茂的事,她被御藥院的帶走詢問,整整一日心緒起伏。得知朱茂日後不會再出現在南藥房,何秀仍覺得像是一場夢。



宿院旁邊那張床空空如也,被褥也不見了。何秀愣了愣,問屋裡人:“陸醫士還沒有回來嗎?”



白日陸曈跟著邱合走了,有些話她也沒時機與陸曈說。



“你還不知道嗎?”說話的醫工看了她一眼,語氣有些古怪,“陸醫士已經回醫官院了。”



回醫官院?



何秀一愣,頓時驚喜萬分:“果真?”



雖然在邱合去找陸曈時,何秀已隱隱想到會有這麼一日,但沒料到會來的這般快。南藥房有進無出,陸曈精通藥理,本不該在南藥房埋沒,如今回到醫官院,實在是太好了。



方才回答她的醫工見她如此,諷刺地笑了一聲:“阿秀你也真是個傻的,前前後後為陸曈奔走,如今人家拍拍屁股轉頭回醫官院做醫官去了,你還不是要留在這裡。你倆這麼要好,她怎麼沒把你給帶走?”



朱茂是走了,可走了一個醫監仍會進來新的醫監。新醫監或許比朱茂好,或許比朱茂不如。仍留在南藥房的人再看走出去的人,不免帶了幾分刻薄的妒忌。



何況陸曈先前在南藥房也不招人喜歡。



何秀小聲辯解:“宮中差事安排,豈是陸醫士能決定的……”



“可她走的時候連話都沒給你帶一句。”那人像是生怕她不夠傷心,嘲笑道:“早說了她看起來就冷冰冰的,你把人家當朋友,人家可沒瞧上你,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何秀還想說兩句,那人卻已上了榻蓋上被子,不再與她說話了。



何秀只好沉默。



身側陡然少了一個人,便覺空蕩蕩的。她坐在榻邊,呆呆看著旁邊那張空榻。



說不羨慕是假的,羨慕之餘,又有淡淡的失落。



明明陸曈來了也沒多久,明明陸曈待她也不算熱絡,但不知為何,和陸曈在一起時,她總覺得親切又安心。或許是因為那位年輕女醫官的淡然,令她面對紅芳絮時都不如從前畏懼。從看到陸曈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陸曈與她們不是一樣的人,她於醫道一行的耀眼,註定會走向更高處。



只是……



離開時好歹打聲招呼呀,至少留下隻言片語……



何秀在床沿枯坐了不知多久,才回神上了榻,她伸手,想將腳底的被褥拉上來,指尖卻觸到一片硬整。



心中一動,何秀坐起身,從那疊得整齊的被褥中摸出一封信函。



她忙將信函打開。



紙上字跡潦草,彷彿匆匆寫下。



“荻芽、蘆花、蔞蒿、胡麻油、白扁豆、五倍子……煎汁服下,可解紅芳絮之毒。”



何秀愣住了。



這竟是一張醫方?



這是解紅芳絮之毒的醫方!



何秀震驚地瞪大眼睛。



醫方珍貴,醫官院和御藥院的醫官們若得一處新醫方,能保升官發財,醫官院的崔岷當年就是憑藉一本新醫方,一躍成為醫官院院使。朱茂不過以醫監身份私藏醫官醫方,便要責連重懲。



而陸曈這張醫方,可解紅芳絮之毒,倘若拿到御藥院或是醫官院,不說升遷,至少能得崔岷看重嘉獎。



這樣珍貴的醫方,她卻偏偏給了她,藏在南藥房宿院發了黴的被褥中。



醫方下還寫著一句話,潦草一行黑字,卻讓何秀瞬間紅了眼眶。



“承蒙照顧,藥餅謝禮。保重。”



紅芳園中,以藥渣捏成的粗糙藥餅,可解之毒微乎其微……



何況,陸曈根本就不受紅芳絮之毒。



卻為此送了謝禮……



何秀緊緊捏著手中信紙,眼淚啪嗒啪嗒掉了下來。



……



夜色深沉,醫官院院使屋中燈火通明。



崔岷坐在書桌後,抬眼看著窗外的天。



這是個冷寂春夜,濃雲堆疊,大風吹得窗外樹枝亂搖,大雨將要到來。



桌上紙卷被狂風吹得亂卷,有人小心翼翼開口:“大人,明日陸曈就回醫官院了。”



崔岷沒有作聲。



陸曈就要回醫官院了。



邱合來醫官院一事傳得沸沸揚揚,表面似是笑談,實則是為陸曈撐腰。他無法讓回來的陸曈坐冷板凳,這會坐實他妒忌下屬才能的猜疑。但若要重用陸曈……



他想起白日裡陸曈站在醫官院門口對他露出的那個微笑。



平靜的、毫不在意的大度,那是因為成竹在胸而生出的自信,因為自信,所以大度,像極了記憶中另一個人。



崔岷忽地閉上眼。



身側人見他神情驟然陰晦,還以為他在為陸曈去留煩心,遂主動上前:“大人,下官有一計。”



崔岷一動不動:“說。”



“陸曈既然自詡醫術高明、連御藥院院使都欣賞有加,”他彎腰附耳開口:“如此,何不使她……”



聲音慢慢低下。



院中大風漸漸肆狂,樹枝在窗上投下凌亂的黑影,把紙窗拍打得“啪啪”作響。



良久,座中人抬眸,面上陰霾散了兩分。



他道:“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