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茶客 作品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農祠

何秀聞言,嚇了一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大人明鑑,這些日子都是陸醫士與我一同採摘紅芳絮,且陸醫士怕我受累,大半草藥都是陸醫士所採,絕無偷懶之舉,藥園裡的人都看著的!”

然而四周醫工卻不約而同低下頭,彷彿無人聽到何秀所言,並無一人開口。

朱茂冷哼一聲:“陸醫士,你怎麼說?”

陸曈平靜道:“大人不信,讓我親自去紅芳園試一試就知道了。”

“說得容易,”朱茂冷笑,“紅芳園中花草都已採摘完畢,採摘下的紅芳絮藥性大不如前,未必會生出紅斑。你這是打定主意沒了證據,本官奈何你不得。”

橫豎話都被他說盡了,無視身側猛拽她裙角的何秀,陸曈索性看向他,問:“那大人打算如何?”

朱茂一愣。

陸曈神色冷淡,彷彿麻煩纏身的並非自己,似乎從剛到南藥房伊始她就如此,遠遠站在人群之外,像那懸空中淡薄冷月,抓也抓不住。

朱茂的心又泛起癢意,抓心撓肝的,恨不得立刻將這輪誘人冷月吞進腹中。

他拇指迫不及待地搓動一下,面上卻做一副義正嚴辭,道:“剛進南藥房就偷懶,雖不是大罪,但也難逃懲戒。既如此,就罰你在神農祠中對著神農像長跪三日,好好對著神農大人靜心悔過。”

話音落地,陸曈心內一動。

只是罰跪三日?

她以為以朱茂的手段,既故意來尋麻煩,下場應當比這嚴重多了。沒料到僅僅只是罰跪。

何秀還在低聲懇求,陸曈思忖一下,隨即對著面前人輕聲道:“是,大人。”

……

朱茂從藥園回來後,梅二孃跟了過來。

“聽說大人將陸曈趕去祠堂罰跪了?”一進屋,梅二孃就將門掩上。

朱茂在軟榻上尋了個舒服姿勢,順手將梅二孃摟進懷裡親了一口:“吃味了?”

梅二孃含嗔帶怒別過頭,只道:“怎麼突然想起她來?”

這些日子,朱茂對陸曈不聞不問,每日只讓人清點紅芳絮,像是忘記了這個人般。誰曾想今日會突然對陸曈發難。

“畢竟是南藥房的人,不懂規矩,當然要提點提點。”朱茂說著,摸了一把懷中的人的臉,手下肌膚細膩,但他想起方才所見另一張白嫩如剝殼雞蛋的俏臉時,再看眼前人,不免覺出幾分寡淡蒼老。

梅二孃似也察覺到他動作遲疑,裝作沒瞧見,繼續問道:“既要提點,怎麼只趕去罰跪?這可不像大人的性子。”

朱茂一向待手下人刻薄,但凡有心針對,不脫層皮是不可能的。既盯上了陸曈,卻僅僅只罰跪,實在與往日手段大相徑庭。

朱茂輕哼一聲:“你懂什麼。”

打狗也要看主人,陸曈畢竟是新進醫官使,他對此女動了心思,可也得瞧瞧醫官院的反應。南藥房與醫官院消息通聯,先前派陸曈去採摘紅芳絮,醫官院並無動靜。如果罰跪的消息傳過去,這三日仍與從前一般,那隻能說明,陸曈確實背後無甚倚仗。

那也就意味著,三日之後,那個美貌的年輕醫女,將會徹底成為他在南藥房的禁鑾,任他擺佈。

想到此處,朱茂欲心大熾,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慢慢笑起來。

……

春日的藥園天黑得比前些日子更晚一些。

昏暗祠堂裡,陸曈跪於草墊之上。在她頭頂,高大的神農塑像手持一株靈草,垂首含笑俯視著她。

祠堂石牆高處,一輪彎月透過小窗灑下些銀光落在地上,照著裡頭空蕩堂間,顯出幾分陰冷。

陸曈伸手,揉了揉發僵的膝蓋。

白日裡朱茂來過之後,她便被人帶進了祠堂靜心思過。

祠堂溼冷,到了夜裡,慈眉善目的塑像在燭影中也變得陰森,年輕姑娘獨自一人在此過夜,且不提身子能不能撐得住,難免心中驚悸。

不過,對於常年在亂墳崗走動的陸曈來說,住在哪裡並無區別。甚至這裡比宿院更好,更安靜,安靜得讓她有足夠時間來想清楚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桌前燭火忽得晃了一下,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陸醫士!”

陸曈回過身,就見高處的小窗上,隔著柵欄露出一張熟悉的臉,正小聲地喚她。

是何秀。

陸曈站起身,朝著窗口走去:“你怎麼來了?”

“我來給你送吃的。”何秀隔著柵欄,遞給她一個冷饅頭,“你一日沒吃飯了,這樣下去不行,這裡太冷,會生病的。”

陸曈接過她手裡的饅頭,知道這是何秀從自己晚飯裡省出來,道了一聲“多謝”。

“你別謝我了,”何秀沮喪,“你替我摘了那麼多紅芳絮,被關進祠堂我一點忙也幫不上。是我沒用……”

“只是罰跪三日,不礙事。”

“這不是小事,梅二孃當年也是……”

她倏然住了口,沒再說下去,陸曈卻霎時明白過來。

想來那位梅二孃剛進南藥房時也是如此,被朱茂尋理由關進祠堂殺殺威風,搓折她的心氣,到最後才讓梅二孃心甘情願對他俯首稱臣。

何秀瞧著陸曈,眼底是濃濃悲哀:“陸醫士……”

她像是看著即將陷入泥沼的同伴,焦急痛苦又無能為力,唯有遍遍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