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正在上樓梯的江玉珣下意識抬起眼眸看向應長川,同時忍不住朝對方眨了眨眼。




——完完全全一副八卦到皇帝頭上的模樣。




樓船內忽然一陣寂靜。




江玉珣瞬間擔心起來……假如應長川問我這傳聞是從哪裡聽到的,我豈不是又要賣隊友了?




萬幸,皇帝並沒有提起這一茬,而是反問:“愛卿以為是真是假。”




江玉珣立刻認真分析起來:“臣雖然有些意外,但是世事皆有因……想來此事大概率不會太假。”




“那愛卿如何看待此事。”




說話間,應長川已走入船艙之中。




他的語氣極其平淡,聽不出什麼喜怒。




江玉珣剛隨他一道進去,桑公公便止步於艙外,並順手將艙門緊緊闔起。




宣有力的事的確是真,在官員之間也並非什麼秘密。




對應長川而言,更是一件卑不足道。




但此刻他竟停下腳步,




聽起了江玉珣的答案。




此時已是秋冬之交,船艙裡也不再像來時那樣一直開著窗通風。




關門之後,江玉珣的聲音瞬間變得極其清晰:“……若是單純的好男風自然沒錯。()”




說話間,應長川再次轉身向內艙走去。




江玉珣的話並沒有說完,他義憤填膺道:但是在臣看來以權壓人,便是不要臉至極了!?()”




“……”




糟糕,我怎麼順口把“不要臉”這三個字說出來了?




江玉珣下意識捂住嘴,掩耳盜鈴起來。




慌張間,沒有看到應長川的腳步忽然隨著自己的話頓了一瞬。









辰江平原的沼澤之上。




無數士兵正按照規劃整齊的圖紙,挖槽著溝渠水道。




與來的時候不同,此時站在樓船上向下看去,已能望到交錯阡陌的雛形。




除了溝渠以外,其間還有幾條相對比較寬闊的河道。




這是未來供給船行的。




不遠處,沼澤裡已有積水被引入人工開挖的塘池。




此時一池秋水正隨著江風而微微顫動。




“……按照我的構想,未來這附近將會有大小三十餘個池塘,百姓也可在此種藕養魚。”童海霖一臉欣慰地看著遠處,突然又忍不住重重地咳了幾聲。




這一次江玉珣並沒有像以往一樣第一時間關心屯田之事。




而是略為擔憂地朝童海霖看去:“童大人如今都未能適應此地水土,您一定要考慮清楚,再決定要不要長期待在此處。”




童海霖自來的時候就水土不服。




此時狀況似乎仍沒有一點好轉。




他的臉色蠟黃,身材也清瘦了不少。




童海霖擺手道:“自然想好了!況且我已經成了一郡太守,也不能說回去就回去。”




江玉珣也是剛剛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見到的那群人裡竟然有童海霖!




最近幾年,桃延郡最為重要的工作便是屯田、佈設河網。




專精此道的童海霖成了太守後,行事將更為方便。




這番變動也算在情理之中。




但是……如果江玉珣沒有記錯的話,童海霖從前去怡河邊的時候都怨聲載道,並想方設法地休息、摸魚。




他現在怎麼又心甘情願留在亟待開發的桃延了呢?




“走走……你們今晚就要啟程回昭都了?”童海霖拍了拍江玉珣的手臂,壓低了聲音悄悄對他說,“我知道,江大人此行帶了歲稔酒,如今再不叫我喝一杯就說不過去了吧!”




說完,便把江玉珣推到了船艙之中。




完全容不得身邊的人拒絕。




……




藏了幾個月的歲稔酒口味柔和了許多。




不過想起自己的酒量,江玉珣還是隻淺抿了一口便作罷。




妄想自己能多喝幾杯的童海霖顯然不會與他計較這個。




“……這酒真是




()烈啊!()”三兩盞下肚,童海霖的臉就逐漸紅了起來。




見他這麼喝,江玉珣也不由勸道:這壺酒就留在蘭澤郡吧,您別一口氣喝太多。?()_[(()”




童海霖擺手說:“放心放心!我酒量好得很呢。”




說完又是一盞下肚。




他雖還在嘴硬自己酒量不錯,但是說出來的話已經不怎麼清晰了。




“……你,你可知我為何之前接到公事,能避就避,現在,現在卻偏偏上趕著?”他端著酒杯,坐到江玉珣身邊神秘兮兮地問。




江玉珣不由好奇了起來:“為什麼呀?”




童海霖長嘆一口氣說:“哎……陛下登基以後就四處征討,大周國境一日日擴大,但是除此之外,一切好像又都和往常沒什麼區別。”




江玉珣輕輕地點了點頭。




喝了酒的童海霖,說話也逐漸肆無忌憚起來,“當時除了武將外,其他官.員都自認閒人。”




說完,他又猛灌了一杯酒。




沉默許久後,忽然說了句“多虧了你啊!”便閉上了嘴。




江玉珣不由攥緊了手中的酒盞。




南巡之前,整個大周都以戰為先。




在此情形下,童海霖這樣的官.員的確沒什麼用武之地。




少司卜商憂知道,大周定會在應長川駕崩後“人亡政息”。




歷過前朝的官員們心中自然更會產生疑惑——這樣的家國究竟能夠維繫多久?




直到南巡,親眼見到天子真的有意休養生息後。




他們終於逐漸對大周的未來燃起了希望。




至少童海霖再也不想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了。




船艙內的燭火映在了那雙略顯蒼老、渾濁棕眸中,照亮了他鬢間不知何時生出的白髮。




但童海霖卻目光灼灼,與青年沒什麼兩樣。




“喝!”上頭了的童海霖忽然舉起酒杯,看著笑著說道,“別看我現在如此,當年我也是和江大人你一樣年輕過的!”




語畢,重重地朝江玉珣肩膀上拍了一下。




這回江玉珣也隨他一道幹了一杯,並同童海霖勾肩搭背起來:“往後再釀出好酒,我定第一時間送到你這裡來。”




聽這語氣,完全是把大了他兩輪還要多的童海霖當做同輩相處了。




“好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喝多了的童海霖不但不和他計較,甚至還忍不住笑了起來,並再邀江玉珣一道舉杯。




“下次南巡時你可一定要跟著陛下一起來,屆時桃延郡定將變成你認不出的樣子!”




江玉珣隨之將杯中酒盞一飲而盡,隨他一起笑了起來:“定然。”




話音落下後忍不住朝著窗外看去。




“等怡河修好,桃延郡的新糧就能順著水道直接運到昭都,”他不由笑了起來,並輕輕說,“到那個時候天下人都會知道桃延,知道童大人。”




江玉珣的語氣無比堅定。




他彷彿已能看到那日的到來。




()“哈哈哈那我可得愈發勤勉了!”




-




樓船順著辰江向北而去。




此時東南三郡與蘭澤發生的事,也早已傳遍昭都。




傳到了百姓與司卜、巫覡的耳朵裡。




同天中午,聆天台。




“……江玉珣簡直是光明正大踩在了我們頭上!”一身褐色法衣的巫覡咬牙道,“今日他能損毀神堂,使之變成什麼學堂!明天他就有膽來聆天台,把這裡一道拆了!”




皇帝南巡做了什麼他們才不關心。




他們只知道江玉珣帶人改造神堂,還讓那群髒兮兮的小孩坐到了裡面去!




另一名年輕一些的巫覡同樣臉色鐵青:“江玉珣狂妄至此。我看若是再不做些什麼,恐怕全天下人都要以為我們可任人欺辱。”




“呵,現在已經是了。”




怡河的事情過去後,昭都百姓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敬畏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