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一百零九章
剛剛江白硯退開,施黛看清他的全貌。
儼然成了個血人,渾身上下盡染汙濁,浸在白袍上,像團團綻開的墨。
血漬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源於江白硯本身,僅在他胸前,就有好幾道割裂的猙獰長痕。
以江白硯的實力,只要有心去防,絕不可能被傷成這樣。
施黛想起他以前誅除邪祟的打法,既狠又兇,全然不顧自身安危。
現在比那時的情況更加嚴重,看這漫山遍野的屍體和他鮮血淋漓的傷痕,簡直成了種不顧後果的自虐。
江白硯沒答,被施黛蹭了蹭頸窩。
她聲音很低,沒什麼力氣:“我也好疼哦。”
她受了傷,江白硯心知肚明。
他在山野殺了兩天兩夜的妖祟,不久前聽見施黛的喚聲,還以為入了魘。
江白硯沒想來尋她。
他本不應尋她,更不應見施黛負傷,現身在她眼前。
垂眸看去,少女力困筋乏、面無血色,因疼痛在微微發顫。
施黛平素歡快活潑,像只靈動的鳥,此時在他懷中,卻如一張單薄蒼白的紙,稍一用力,便可揉碎掉。
喉間滾落,江白硯冷著臉一聲不吭,把她打橫抱起。
從沒被人這樣抱過,失重感來得猝不及防,施黛發出微弱的低呼。
唯恐摔下去,她一把抱緊江白硯的脖頸。
山林幽深,除了血腥氣和草木味道,盈盈湧來甘甜的桂花香,很輕,卻揮之不去。
在她腰間,江白硯看見熟悉的桂花香囊。
是他贈予施黛的那個。
“我們去哪兒?”
施黛說:“提前聲明,我從家裡跑出來找你,已經沒法回去了——無家可歸的孤家寡人一個。”
江白硯眉心微蹙。
施黛繼續道:“醫館……醫館還能去嗎?總覺得不太安全。”
江白硯被全大昭通緝,她有理由懷疑,心魔境裡的每個人都對他不懷好意。
聽她開口,江白硯側目。
這個姿勢過於親暱,他只需偏轉小小的角度,整雙眼裡,就映滿施黛的臉孔。
額前的碎髮被冷汗浸溼,面龐瓷白無瑕,即便沾了幾點血汙,也似初初綻放的花蕊,柔軟剔透,又無比生動。
抱著她,彷彿擁著團不真實的雲朵。
眼底晦暗不明,
江白硯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打算跟著我?”
“當然啊。”
施黛毫不猶豫:“你不能把我扔下吧?這裡到處是妖魔鬼怪,我已經沒力氣了。”
說到最後,她乾脆軟綿綿整個癱下,動也不動。
又是靜默。
良久,江白硯低聲:“去我住處。”
他的住處?
施黛張口,被後背的傷口疼得輕嘶一聲,緩了緩,才忍著痛說:“你住在哪兒?”
想起江白硯說過的話,她恍然道:“西郊的宅子?”
逛燈會時,江白硯曾半開玩笑地問她,願不願意被他鎖進西郊的宅院裡。
江白硯眉目低斂,看不清神色,聞言笑笑:“比不得施小姐金貴。”
施黛被他一噎。
過去與江白硯不熟時,他慣常偽裝得溫和如玉,每每見她,都禮貌保持一段距離。
後來她漸漸知曉江白硯的真實脾性,隨著兩人一天天熟絡,江白硯待她萬分乖順,從未展露過惡意。
施黛悄咪咪瞅他。
三句嗆人一回,原來他還有這樣的一面。
被江白硯橫抱在胸口,凜冽劍氣宛如屏障,為她擋下寒風。
施黛問:“你體內的邪氣怎麼樣了?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江白硯能正常和她說話,說明尚未被邪祟徹底侵蝕。
她蜷了蜷凌空的小腿,裙裾盪漾如波:“把邪氣壓下去的話,就可以制止邪祟掙脫玄牝之門了吧?”
江白硯低哂:“施小姐來,是為這個?”
若要阻止上古惡祟破除封印,要麼殺了他,要麼壓制他身體裡的邪氣。
施敬承選了第一種,而施黛——
雖不知她為何不直接動手,但她選擇了第二種,通過安撫他、親近他,鎮壓將出的邪氣,像曾經那樣。
一個還算明智的決策。
倘若施黛妄圖動手,江白硯無法保證,會對她做些什麼。
“什麼叫‘是為這個’?”
施黛耐心糾正:“我來這地方,當然是為了你。”
江白硯沒應聲,身如落雪飛絮,剪開重疊夜色。
他在西郊置辦的宅院面積不小,因荒廢多日,院中積了滿地的落葉和灰塵。
宅子背靠群山,掩映在蔥蘢綠意裡,地處偏僻,難以被人發覺。
江白硯這幾天始終在林中殺妖,鎮厄司就算找過這兒,也尋不見他的蹤跡。
施黛被他抱著走進一間廂房,直到看見江白硯轉動花瓶,才知道另有玄機。
和江府一樣,這裡也有暗室。
花瓶被有規律地轉動五下,露出通往地下的暗門。
施黛一路打量,穿過甬道,竟是一處乾淨整潔的正堂,正堂以左,有間臥房。
眼看江白硯要把她放上床榻,施黛趕忙道:“別別別,我身上有血。”
渾身冷汗和血汙,她躺上去,整張
床都得被弄髒。
施黛順口問:“可以沐浴嗎?()”
江白硯撩起眼皮,聽她軟聲道:不沐浴的話,你就要抱著一個血淋淋的我睡覺了。?()_[(()”
江白硯:“我為何要抱施小姐入睡?”
施黛不反駁,隻眼巴巴看他——
於是一盞茶的時間後,她如願洗到了熱水澡。
臥房旁側有間小室,室中是個木質浴桶。
江白硯為她溫好熱水,守在門外。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施黛身心俱疲,一邊擦拭血汙,一邊在朦朧水霧裡胡思亂想。
究竟怎樣,才可以徹底壓制江白硯心中的惡念?
連阿狸都對這場心魔境一無所知,關於如何遏止邪祟,她目前沒什麼頭緒。
萬幸,江白硯保持著清醒。
兩個人待在一起,總好過施黛獨自一人茫然無措。
蒸騰的煙氣徐徐嫋嫋,指尖觸上浴桶中微燙的水流,熱意順著經脈,直直淌進心口。
自始至終,江白硯沒傷她害她,連一句重話也不曾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