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舟子曰 作品

第十九章,我見太平一把刀(一)

終年安居神潭岸邊的人們似乎從來都沒有想過。

頭頂古樹樹冠遮掩之後的那座懸停空中的汪洋究竟從何而來?又為何世間的海水竟能高居蒼穹,而貫穿天地的神潭瀑布為何源源不絕又難以探尋來處?

只知道從那破碎雲層之後的一片汪洋傾瀉垂落。居住在此處的人們已經將這些存在看作了理所應當,又或許其實在他們的認知中,世界也該是如此才對。

神潭百姓無不知曉,那位獨自住在神潭深處岸邊木屋中的神官是通曉天地萬物的先知,既有無窮玄妙靈力也有洞察世事鉅細的神異手段,百姓們很少涉足神官大人所居之所,對於他們來說,神官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那道日光,只要永遠還在那個位置世間便還是自然運轉的。

神官之位傳說中是兩甲子時間輪換,百姓也不覺得一任神官能夠壽命百餘年有何出奇,每一任神官都是突然來臨的,沒有人知道神官之位由誰制定又由誰將神官送至此地,總之人們習慣了神官的存在,卻無需習慣神官究竟是誰。

神官在平日裡若無其他要務總是留在神潭岸邊的,只是今日艾燭卻離開了神潭跟著尋找自己的少年來到了島嶼邊緣,見到了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難以想象的壯闊汪洋,還有潮起潮落卷動萬丈波濤,艾燭站在叢林中看著遠處面朝大海的少年,似乎一時間被震懾住了所有心神,不知所措不知所言。

艾燭看著少年的背影,以及更遠處波瀾壯闊的海洋,他想起許多年的那個年輕人,也是這般背對著世人可望不可及的海外仙島義無反顧地離去,似乎歷盡千辛萬苦便只是為了來看一眼,而那個精彩絕豔的年輕人還帶走了島上的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以至於此後的歲月島嶼開始出現了微妙變化。

於是機緣巧合之下,又好像是一切早就暗暗註定,當不再年輕的年輕人回到島嶼,而還未失去好奇的孩子聽聞了海外的故事,此後就有了日日來到神潭岸邊求著自己教習武學,冥冥之中便是命運。

而此時,少年曆盡了神魂剝離和重鑄身軀的磨練看見了島嶼之外的一片汪洋,艾燭不再站在深處而是慢慢走到了少年的身邊,他遙望遠處海洋,其實心中也有著深深的好奇和眷戀,因為即便是當上了神官的這百餘年,他也從未曾真正漂泊於海上,感受一番那波瀾壯闊。

艾燭悠悠出聲:“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原來島嶼的邊緣是更遙遠更不可知的海洋,而且天空之上還有著另一處汪洋,似乎平常人們覺得海洋就在天穹之上也顯得荒誕可笑了。”少年皺起眉頭,低聲道:“為什麼我能夠走到這裡來?”

艾燭笑了笑:“你沒有察覺到自己多了些什麼嗎?”少年轉頭看著艾燭,試探說道:“疲倦?煩躁?期待?”艾燭收斂笑意,點點頭道:“是的,你多了些感受,一些你從未有過亦或者已經慢慢失去了的感受,比如好奇,比如疑惑,比如疲倦,比如煩悶。”

少年愈加困惑,只覺得頭腦鼓脹就要撐破了一般,他蹲坐在地雙手撓頭,艾燭也隨之席地而坐,寬袍大袖猛地攤開在地,猶如水滴墜入神潭。

艾燭拍了拍少年肩頭,少年抬起頭,艾燭指了指遠處模糊不清的海洋遠處,緩緩道:“看著那邊吧,會好受一些。你可能從來沒有察覺到,又或者也和其他人一樣當作了理所應當,因為你們已經失去了年幼時憧憬叢林深處的好奇,以及對於世上一切的困惑不解,你的年紀還小,若是看看那些上了歲數的人,你會發現他們其實甚至連疼痛和喜悅都再也感受不到了。而這些感受會隨著年月的增長,一點點失去,如果不是當年那件事,你恐怕也應該已經忘了許多感受,比如期待,比如嚮往。”

少年的眼神茫然落在起起伏伏的海面上,不知是否還聽得見艾燭的話語,老者的聲音還在繼續:“人都是被製造出來的,而人生的軌跡也都是早已註定的,即便日出而作,做的是什麼;日落而息,何時睡去;這些還在意外之中,可是人的一生該有什麼感受,該失去什麼擁有什麼卻都已註定,沒有例外。”

少年視線落在艾燭身上,艾燭笑了笑接著道:“我?我不是人。世人只知道神官的存在是有冥冥之中的仙神指點,可我也不過是那座山谷中隨手捏就的泥人塑像,等到百餘年的時間流逝,我也就會化作天地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