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惑





沈辭略微停頓。




他的視線落在韓芸芸桌角裝飾性的瓷器花瓶上。




有兩個字壓在舌間,壓得繾綣溫柔,一如戀人呢喃,沈辭目光穩穩注視著電腦屏幕,表情冷靜而專注,可食指卻無意識勾動鼠標,唇齒開合間,居然還有些抖。




“……瓷器呢?”




韓芸芸絲毫沒發現異樣,她已然進入狀態,用學術而嚴謹的態度侃侃而談:“我覺得是珍惜,貴重,但也十分脆弱,需要小心愛護的意思吧。”




她說完,便等著師兄接著問,結果一直沒人說話,她一抬頭,沈辭正看著電腦屏幕,斂著一雙點漆似的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電腦屏幕停在論文標題頁,黑體加粗的字體呆板無趣,但師兄就好像看那一行字看入迷了,一直不劃鼠標。




韓芸芸小心:“沈師兄?師兄你在發呆嗎?”




“不……”沈辭斂下神色,笑了笑:“在構思論文。”




屏幕上的每一個名詞都無比熟悉,卻又不進腦子,思緒像被什麼纏絆住了,混沌成一片。




桌上放了杯水,沈辭望著水中的倒影,反覆咀嚼著那幾個詞,旋即不自然地勾了勾唇角,露出類似自嘲的諷笑。




他默默注視著水中倒影,心想:就這麼一個寡淡無趣,內裡虧空到二兩酒就能喝進醫院的人,也值得謝少爺小心愛護?




水中的青年蒼白單薄,臉倒是生的好看,但也僅僅是好看罷了,沈辭對著挑,能挑出許多錯處,他眉目常有倦色,不夠稠豔,仿若被經年累月的窮困掏空了身體,加上衣衫發白褪色,不如何打扮,謝逾若照著他的品貌去挑,能找出幾十上百個更光鮮亮麗的。




這些尚且不提,沈辭知道他是如何囫圇長大,和金貴的公子哥謝逾截然不同,謝逾被簇擁著一年上百件衣服不重樣的時候,他在寒冬臘月去河裡洗衣服,洗到指節全是凍瘡,謝逾挑剔著松露魚子醬的時候,他在計算校園卡里的三十塊錢能吃多少碗麵……對謝逾這樣不諳世事的大少爺而言,他不過是個漂亮點的玩具,但,珍惜,貴重?




誰會珍惜一個唾手可得的娃娃,誰會覺得一個從小到大的飯錢還沒有少爺一餐貴的玩物貴重?




脆弱?需要愛護?




沈辭只覺得可笑。




從和謝逾簽下協議開始,沈辭就知道少爺想玩什麼,無非是綿軟少年見得多了,挑個骨頭硬的來虐,偶偶換換口味。




可……




可謝逾到現在,還沒碰過他一根手指頭。




他雖自詡為玩物,可謝逾對他,卻實在不像對玩物。




何致遠開酒會,沈辭說不去,就不去,這樣拂了謝少爺的面子,謝逾沒多說一句;輪船上的晚宴,沈辭中途說安全詞,謝逾就直接帶他離場,也沒多問一句;以至於這幾天來所有細節,無論是雨後車上遞來的毛巾,還是那晚的牛奶……




沈辭一時有些恍惚,點點滴滴,樁樁件件,謝逾待他,一點不曾羞辱輕賤,最多不過無關痛癢的調笑。




可比起那個價值百萬的名額,這些調笑又算的了什麼?




謝少爺兇名在外,作踐過不知道多少人,是出了名的脾氣暴戾,他們還曾簽下那樣的協議,字裡行間都是侮辱。謝逾叫人壓著他去醫院體檢的時候說得明明白白,就是缺個虐打洩憤的,可……




可為什麼後來,卻不曾動過手呢?




沈辭想不明白。




恰逢這時,大門滴了一聲,李揚從外頭進來,拎著早餐和兩人一一打招呼:“沈師兄,韓師妹。”




沈辭收回心緒,微微點頭。




李揚把買個韓芸芸的早餐遞給她,又給沈辭送學工部的通知:“剛好,師兄,下午有個志願者活動,你別忘了。”




沈辭收斂神思,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