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他的眼神陌生極了,眼瞳中帶著冰冷的審視,完全沒有認出她來。




沈薇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臉,穿入這個世界百年,她每日裡對著鏡子裡那張屬於崑崙神女的面容,漸漸地便也忘記了自己曾經的模樣,所以,哪怕他們後來有過無數次親密至極的神魂交融,殷無覓也不曾見到過她最真實的樣子。




現在,她恢復了自己的本來樣貌,他認不出她了。




“九幽竟然會有凡人的魂魄。()”伏鳴藉著殷無覓的嘴說道,殷紅的舌尖從唇瓣上掃過,顯出一副垂涎欲滴的神情。




沈薇在他這種垂涎的目光下,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顫聲說道:殷無覓,是、是我……我是薇薇……?()_[(()”




“薇薇?”殷無覓扼制住身體裡伏鳴的躁動,疑惑的目光再次停留在她的臉上,一寸一寸地掃過這一張陌生的面容。




他從眼前這副魂魄上確實能感覺到一些莫名的熟悉,尤其是她這一副帶淚的神情。




殷無覓蹲下身,更近距離地靠近她,低聲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實在差得太多了,她的臉型圓潤,眉眼也柔和,一雙杏子眼怯生生地看向他時,無辜得像是閬風山林間的小鹿。




他們曾經無數次地神魂相交,他見過她魂魄的模樣,這副眉眼不該是這樣的,她該和沈丹熹有著一樣纖長的眉,長而微挑的眼型,垂眸看人時,冷得像是天上的寒月。




殷無覓現在看著她,腦海裡想到的,卻是沈丹熹的那張臉。




想象著那張每次見到他都端著一副高傲神情的面容,像這樣含著淚,帶著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看著他。




想象著那雙狹長鳳眸裡的清冷和高傲,都因為他而徹底破碎。




讓高高在上的天上月變成只受自己掌控的水中影,他只是想象一下,心中便產生了難以抑制的快慰。




沈薇從他意味不明的神情中,實在看不出他的情緒,澀聲道:“這才是我本來的樣子。”




殷無覓的目光重新凝在她臉上,好半晌後,伸出指尖輕輕描摹她面頰的輪廓,露出一點久別重逢的笑意,說道:“你本來的樣子也很好,更加好,薇薇,我好想你。”




殷無覓聽到心底的一聲冷笑,來自於伏鳴,在心內對他冷嘲熱諷道:“殷無覓,你可真是口是心非呢,你想念的分明是崑崙神女的那張臉,你想要的是看著那張臉在你身下哭泣求饒……”




他窺探到了他心中真實的想法。




殷無覓臉上溫柔的笑意未散,眼神卻一瞬間沉冷得嚇人,忍無可忍地打斷心中的聲音,“閉嘴!”




他毫無預兆的怒吼將沈薇嚇了一跳,殷無覓看到她驚惶的樣子,連忙收斂外露的情緒,環過手臂,如同對待這世間最脆弱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將她的魂魄攬入懷中,“薇薇,別怕我,我不是對你說的。”




沈薇埋首他的懷裡,便再看不見他的神情,她心中千頭萬緒,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仔細關注他的情緒,她只想要探聽到更多




()他母親的事蹟,想知道這一切的真相究竟如何。




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被系統給騙了。




沈薇安靜地倚在殷無覓懷裡,與他溫存片刻,試探地問道:“你剛剛是怎麼了,為什麼要那樣傷害自己?”




“你都看見了啊,那想來也聽見了我和他的對話。”殷無覓低垂下眸,目光自上而下,只能看到她不斷顫動的睫毛,“那麼,薇薇,你也和我母親一樣,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領著任務來攻略我的麼?”




沈薇愕然地睜大眼睛,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殷無覓笑了下,輕輕將她扶起來一些,看著她的眼睛,問道:“我的母親從始至終都未愛上她攻略的對象,她到死也只想著回家,薇薇,你也是麼?”




戮神臺上靜默得只剩下骨灰飄落的簌簌聲,那一柄大劍的光芒璀璨生輝,劍身中部一段毫不起眼的劍紋劇烈地起伏。




沈瑱與姒瑛相識於微末,同時被上一任崑崙山君和水神收入座下,成為弟子,二人相伴萬年,一同修煉,後一同繼承師位,受崑崙山水所封,成為崑崙的山君和水神。




崑崙山水不可分離,他們自然而然結為道侶,從一開始便不是因為情動而結合。




在凡間歷劫的一生於沈瑱而言,短暫得如同流光一瞬,可就是在這流光一瞬息間,讓他經歷了刻骨銘心的情起情湧。




讓他即便迴歸了神位,這一瞬息落入他漫長的神生長河中,依然獨特得如長河裡的珍珠,明亮得令他無法忽視,無法遺忘。




可他的情動,原來都是別有用心的安排,阿嬈,從未愛過他。




他對不起崑崙,也對不起姒瑛,他的餘生都將活在這樣的悔恨中,永無止盡,或許這才是天道對他最終的懲罰。




……




崑崙正值中夜,滿天星斗如碗倒扣在崑崙之上,晟雲臺位於崑崙至高處,站在此處,上可攀星辰,下可概覽崑崙全景。




姒瑛已很久沒有看過崑崙全景了。




當初她與沈瑱一同受封山君水神之時,崑崙是何等遼闊繁盛,卻沒想到如今竟寥落至此,她望著崑崙墟外大片晦暗的土地,耳邊似乎都能迴響起掩埋於死地之中的生靈最後的哭泣。




“沈瑱,你我終究負了當初許下的誓約,沒能守護好這一片土地。”姒瑛輕聲嘆息。




在她目光所望的盡頭,是崑崙墟外的一片桃花林,桃花綿延百里,從一山開至另一山,在周圍大片晦暗的死地之中,繁盛得異乎尋常。




此時,沈丹熹便在那一片桃花林中。




桃花樹環繞的中間,矗立有一座四角亭,亭子四角掛著數盞明燈,不盡木的火光將周圍照得一片亮堂。




沈丹熹坐在四角亭中,桌角上放著一盞琉璃燈,但那琉璃燈中卻無火光,只剩內裡一個空蕩蕩的燈盞,裡面的雀火早已熄滅。




琉璃燈下壓著一疊有關崑崙墟外枯竭之地的勘察資料,桌案上則鋪開了數十幅的山水畫卷。




沈瑱當初為遮掩崑崙地脈衰竭一事,下令




將山水枯竭的地界封印。




崑崙墟外的枯竭之地被大大小小的結界緊鎖在內部,外面則鋪設了大片的丹青畫卷,以丹青之術造就一座座幾可亂真的畫境,將枯敗的山水遮掩在畫境底下。




為阻擋外人進入其中,發現真相,這些畫境一座連接一座,一境套著一境,境中群山巍峨,仙霧飄飄,靈水濤濤,地勢極其複雜,就算有人誤入,也會迷失在山水霧靄之中。




以至於百年來,都無人發現這些仙山靈水並非真實,而是丹青筆墨所畫。




若不是有畫境崩塌,露出了底下枯竭的山水,死氣蔓延出來,恐怕還無人能發現真相。就連沈丹熹曾經從這些地界上空飛過時,也不曾發現端倪。




現下這一片桃花林,便是其中一座尚還留存著的畫境。




那一日,九幽重新被封,伏鳴和殷無覓都被壓入九幽,但薛宥卻趁亂逃脫了,沈丹熹下令徹查崑崙上下,揪出許多忠誠於薛宥的神官,順藤摸瓜追蹤到崑崙墟外的死地來。




在一片被遮掩在畫境底下的死地之中,發現了一座存在許久的傳送法陣。




崑崙墟外這大片的死地之中還不知隱藏了什麼,若不仔細清查一番,實在是個隱患,沈丹熹這才領了人,親自坐鎮,著人清查全部死地。




夜風從桃林中捲過,拂落的花瓣如粉霧霞雲,一片桃花瓣落到指尖,沈丹熹凝神於畫卷中的眼眸輕輕眨了眨,順著花瓣飄來的方向偏頭看去。




花雨飛散的背後,露出一道頎長的身影。




沈丹熹放下畫卷,站起身來,走到亭欄處,對那樹下的人影說道:“我還以為你回羽山了。()”




我若是回去了,殿下會來找我麼??()_[(()”漆飲光從花雨中走出來,面容逐漸清晰。




躲藏起來的這幾日裡,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那一頭雪白的髮色重又恢復烏黑亮澤,長髮高束髮冠,髮絲間垂著五色絲絛編織的細辮,眉眼瞧著也比往日更加粗硬和深濃。




他穿了一身絳色紅衣,衣上繡金紋,腰間綴珠玉,又成了一隻自信滿滿的花孔雀。




沈丹熹略微側身,露出身後桌案上成堆的畫卷和文書,說道:“我原本是想去找你的。”




但崑崙事多,尚未安定,她分丨身乏術。




漆飲光被她一句話哄得翹起嘴角,步入亭中來,走進來才看到桌案一角上擺放的琉璃燈,他動作頓了一頓,隨即又刻意放鬆了身體,若無其事道:“殿下這裡有這麼多燃燒不盡的火,還留著這麼一盞滅了的燈做什麼?”




沈丹熹從桌上拎起琉璃燈,盯著他道:“你是希望我把它扔了?”




漆飲光抿唇,不吭聲了。




沈丹熹暗自失笑,她一直覺得他變了許多,但現在看來,這隻鳥分明還跟小時候一樣嘴硬。沈丹熹揚眉,故意道:“好吧,你如果真希望我把它扔掉,那我聽你的就是。”




眼見她真的揚手想將琉璃燈扔出去,漆飲光慌忙抬手一把握住燈柄這一頭,急道:“不要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