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芽 作品

第22章 第 22 章

    燈籠的光影搖晃,照著三樓一個人影拐進樓梯口,一路來到院子簷下。

    看見窗沿上放著的那本素描本後,周斐心中一喜,他沒記錯,虞了果然又忘記把它帶回房間了。

    院子裡靜悄悄的,除了一貓一狗就只他一個人。

    大黃趴在圍牆上緊盯著他,綠眼睛在黑暗裡就像兩束小小的遠光燈,透亮,水財也在拆房門口盯著他,大概是看他動作鬼祟奇怪,蹦著前爪汪汪叫了兩聲。

    “噓!”他回頭瞪水財,壓著嗓子用氣音罵它:“叫什麼叫?不懂事的小畜生。”

    水財拉長了前身,不停用前爪去刨地,顯得有些焦躁。

    “人煩,養的玩意兒都煩,真是......”

    周斐拿起素描本翻開,上面只畫了幾頁,許多都是三兩筆熟練勾成的人體圖形,穿著畫得都很潦草。

    “畫的什麼鬼玩意兒,看都看不懂。”

    他壞心眼地將畫了東西的幾張紙全部撕了下來,又把素描本放回原位,甩著幾張紙得意洋洋:“讓你傲,明天別他媽哭——”

    話沒說話,紙張被一隻從旁伸過來的手抽走,周斐甚至沒能來得及回頭,胳膊就被擎制住往後一擰。

    周斐的身體瞬間弓成煮熟的蝦,腦袋正好在屋簷的保護範圍之外,雨水不斷往他腦門上砸,瞬間將他澆成只溼了腦袋的落湯雞。

    “嗷——喝!”痛苦得一嗓子沒能吼出來,他的臉被一隻帶著厚繭的手捏住,骨頭被擠得生疼。

    “安靜點。”冷調的聲音在他身後頭頂響起:“別打擾到別人休息。”

    周斐聽出是誰,心頭涼透。

    陸邀:“周斐,你膽子不錯,在我眼皮底下幹這種下三濫的事,沒想過後果?”

    “唔闊喏唔闊喏!”

    周斐話都說不清,口水混著雨水一齊往下掉,他被淋得腦袋發懵,眼睛都睜不開。

    陸邀:“我不想在客棧動手揍人,所以我最後警告一次,別再想著搞這些小動作,也別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周斐說不出話只能拼命點頭,他覺得自己胳膊快斷了。

    陸邀鬆開手,都不用他推,周斐自己就站不住了,往前踉蹌幾步摔進院子,大雨澆下,泥水沾了一身。

    “離虞了遠點。”陸邀居高臨下望著他:“再有下次,後果就沒這麼簡單了。”

    周斐兩眼模糊地舉起右手,點頭如搗蒜:“好好好!我再也敢了!”

    陸邀沒再理他,轉身時抬頭往樓上瞥了眼,王文嫣正倚在廊下看戲,見他看過來,笑眯眯抬手打了個招呼。

    陸邀面無表情收回目光,提步上樓。

    -

    虞了隔天早上才在門口櫃子上發現了自己的幾張草稿。

    那是他在素描本上胡亂塗著打發時間的,沒什麼價值,所以連帶回房間都懶得,直接扔在了樓下。

    所以它們是怎麼被撕下來又出現在他房間的?

    虞了還沒傻到以為這是什麼靈異事件,收拾好帶著稿紙下樓,半途恰好遇上叼著塊餅神情懨懨往房間走的周斐。

    虞了正思考要不要打招呼,周斐卻在看見他後精神一震,迅速低頭往旁邊挪,貼著牆飛快跑上樓,形似在躲洪水猛獸。

    這是......?

    他一句“我在萱大有熟人”威力這麼大?

    虞了不覺得,所以他在樓下轉了一圈,最後在樓梯下堆放陳舊雜物的小房間裡找到了陸邀。

    虞了是第一次來這裡面,裡頭空間不大,空氣裡充斥著陳舊厚重的木香味,貼牆放著個類似學校裡那種上下鋪的木架床,上鋪堆東西,下鋪空著可以坐。

    雖然是雜物間,但也被收拾得意外乾淨整潔,東西都放得井井有條,整齊對稱。

    虞了懷疑陸邀可能是有點強迫症在身上的。

    陸邀在把一堆碗碟從牆根搬上木床上鋪,回頭就看見虞了站在門口,眼神好奇地在房間裡四處轉悠。

    “怎麼了?”他問。

    虞了走進來:“你這雜物間收拾得都能住人了。”

    而在陸邀眼裡這不過是常規操作,笑了笑:“找我有事?”

    “一點點。”虞了衝他晃晃手裡的稿紙:“這是你放在我房間的吧?”

    陸邀嗯了一聲,將最後一摞搬完。

    虞了:“是不是周斐撕的?”

    陸邀不由側目:“你知道?”

    虞了笑起來,有些得意:“猜的,他剛剛看見我跟耗子見了貓似的,我就猜他是不是偷摸幹壞事被你帶著教育了,沒想到還真是。”

    陸邀看著他彎著漂亮弧度的眼角,有些手癢,心也癢。

    他想,確實像貓。

    虞了還有個問題:“我簡歷你怎麼背那麼熟?”

    沒想到陸邀反問:“有人那麼厲害,還不許人知道?”

    “......”

    虞了無語又好笑:“陸老闆,又跟我耍無賴是吧?你好意思?”

    陸邀抱著手臂:“怎麼不好,你不也好意思不向我道謝。”

    “怎麼以前沒發現你這麼會反咬一口。”虞了說不過他,哼哼:“行,你想讓我怎麼謝?”

    陸邀似隨口拈來,又似早有圖謀:“籤個名吧。”

    虞了:“簽名?”

    陸邀從窗臺拿了根黑色記號筆遞過去:“虞大設計師鼎鼎大名,鄙人仰慕已久。”

    “哇,不勝榮幸。”虞了語氣比他還敷衍不真誠,卻還是走近接了筆,拔了筆帽:“籤哪裡?”

    陸邀攤開手心。

    虞了掀了眼皮陰陽他:“洗洗手就能洗掉的地方,陸老闆,你的誠意果然只有0.05分,不能再多了。”

    陸邀但笑不語。

    窗開了一條縫,晨起的光從窗外打進來,被門縫切成一條細光,正好落在陸邀手掌心。

    虞了一低頭,又立刻跳上他鼻尖,光柱裡飛舞的細小塵埃和虞了鼻尖的絨毛都變得格外清晰,格外的,叫人心動。

    手背被託著時,陸邀睫毛細微顫了下,心尖上面似乎有一隻名為“了了”的小貓咪翻著肚皮伸了個懶腰。

    虞了抓著筆習慣甩了甩才落下筆,“虞了”兩個字他寫了千百遍,如今第一次龍飛鳳舞地印上一個人的手掌心。

    他端詳著,落筆變慢,忽然生出一種很難形容的心情。

    往常的簽名都在在畫稿上,意思畫是他的所有物。

    如今看來,倒是好像......好像同那些畫稿一樣,他給這個人打上了他的標記。

    最後一筆走得有些踉蹌,握筆的人心不在焉地將它走到末尾,正要停筆時,印著他名字的那隻手突然發難,五指一收,囚困般將他緊緊握住。

    手一鬆,筆啪嗒掉在了地上。

    虞了心頭猛地一跳,迅速回神,睜大眼睛抬頭去看陸邀:“怎,麼了?”

    丟人,一口磕絆險些咬到舌頭。

    陸邀手指慢慢放鬆,閉了閉眼:“眼睛裡好像飛進了一隻蟲。”

    眼睛進了蟲可還行?!

    虞了顧不得其他,立刻抽出手就去扒陸邀眼睛:“左邊右邊?還是兩邊都進了???沒事沒事,睜眼我看看。”

    陸邀沒有彎腰,虞了就得踮腳。

    檢查完左邊沒有,剛碰到右邊眼皮,陸邀忽然身體後傾,背靠上窗沿。

    虞了沒有防備,被勾住腰帶著往前撲,慌亂之中撐在陸邀肩膀,人也貼進了他的懷抱。

    陸邀睜開眼,那雙眼睛深沉得似雲霧繚繞的晚夜,又似螢光掩映的深林,是最溫柔的陷阱,默不作聲勾著人失魂落魄往裡跌。

    虞了只看一眼就落得丟盔卸甲,兵荒馬亂,心臟卻在因蠱惑而狂歡。

    不知真到踩空陷落時,那他將會成為某人思之如狂的盛宴。

    旭日初輝,光柱斜過虞了身後,和陸邀身後的牆壁一起合出一個奇異的空間,他們被隔絕在這個空間,彼此觸碰,彼此感知。

    虞了忽然想起了昨日那位小姑娘在他耳朵邊說的悄悄說。她說他們是戀人,說陸邀看著他時的眼神,溫柔得形似被澆了蜜水淅瀝化開的薄荷糖。

    虞了覺得自己踩在了雲端,搖搖晃晃,走不穩了。

    “怎麼了?”

    陸邀屈著手指,指背極輕地略過虞了眼角,低聲問他時,聲音有些微妙的啞。

    虞了收緊的五指,痠麻的感覺從心室出發,一泵便隨著血液迅速淌遍全身:“你的眼睛裡明明沒有蟲子,只有......”

    陸邀拂過他的額角,聲音更輕:“只有什麼?”

    只有,只有我。

    虞了呼吸紊亂,被引導的答案在他唇齒間繞了半晌,被對方有意無意牽引著即將脫口而出——

    “小陸,在不在?趙姐找你幫個忙!”

    像是膨脹到極點被猝然扎破的氣球,所有的難以言喻頃刻消散。

    腳步聲靠近,虞瞭如夢初醒,迅速鬆開陸邀肩膀上被抓得起褶的布料,又被扶著站直。

    “先出去吧。”

    陸邀神色恢復如常:“這裡麵灰塵大,別嗆著了。”

    虞了心神不定,胡亂點了點頭轉身往外走,手裡抓著的幾張稿紙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捏著全是褶子,沒法再看。

    陸邀站在原地,目送虞了踩著凌亂的步伐消失在視線,低頭看著掌心已經幹掉了的字跡,忽地笑了。

    他閉上眼睛仰頭靠著窗,盛著光抬起手,掌心虛虛蓋住臉,“虞了”兩個字就被輕輕印在了唇上。

    -

    虞了覺得陸邀好像在他心裡頭偷偷紮了根,具體表現為不管他在做什麼,思緒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飄向陸邀,而當陸邀在他視線範圍時,他就改換眼神飄向他了。

    有點突然,又不是很突然,感覺更像長久的沉積,只是他笨,反應慢,到今天才恍然發現。

    也不知道是好勢頭還是壞勢頭,他想,莫名其妙的這麼粘人,應該是不太好的吧。

    風吹落一朵槐花落在他畫紙上,被他心不在焉地拂,又跌進了一旁調色盤裡,綠底飄的白花,煞是好看。

    畫紙上是暈開的小鎮山水,寥寥幾筆勾勒的場景輕盈漂浮,樹景山霧虛無繚繞,一如他現在的心情,煙雨朦朧,刻畫不清。

    他在咬著筆頭髮呆,樓上的人也在看著他發呆,各自賞景,互不干擾。

    忽然一地雨水落進調色盤,推著那朵槐花蕩開漣漪。

    很快又是一滴,不偏不倚砸在虞了鼻尖,砸得他回了半截神。

    夏天的雨就是小孩兒的眼淚,說來就來不給人一點準備的時間,槐樹巨大茂密的樹冠為他擋了大半,而界外不消片刻就被豆大的雨點淋溼了整個地面。

    陣雨了!

    虞了總算徹底回神,手忙腳亂開始收拾東西。

    一直關注著虞了的關證也嚇了一跳,趕忙從樓上奔下來,手腳利落幫著虞了把東西搬到簷下。

    還好他們動作快,只是肩膀上溼了幾點,沒有挨淋。

    “謝謝啊。”虞了拍著頭上的水漬跟關證道謝:“這麼巧你就下來了,作業做完了出來透氣?”

    關證不敢說自己一直在樓上看他,摸摸鼻尖,只能囫圇應一聲:“差不多吧。”

    虞了倒了顏料,把顏料盤洗乾淨,又拿上素描本往樓上走,關證站在他旁邊看著,見他要上樓,也跟著邁開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