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之魚 作品

第56章 心動

 隨著他側臉而動,鈴鐺聲也微微晃著,與水聲融為一曲。 三年。 聽見這時間,關青禾並不意外,宋懷序已經說過,現在細細想來,他笑著告訴自己這個秘密,又怎會是不利於沈經年的。 否則,他們早已不再是朋友。 所以,關青禾內心深處那個答案更加篤定了。 三年前……她星亮的眸子裡有一絲的茫然,任她怎麼想,也記不得自己見過沈經年。 她只記得十八歲那年,沈經年代沈家來送她成人禮的禮物,她與同學出去過生日,恰好錯過。 是沈經年單方面見過自己麼? 關青禾的手收了回來,緩緩移向沈經年微啟的薄唇。 溫泉的霧氣繚繞,他的輪廓都變得模糊不真實,攏了層柔和的線條,沾染幾分清冷。 因為穿的是裙子,又被沈經年帶下水,現如今在水中的裙紗隨意飄起,拂過他的身體。 朦朧的光線照著這方溫泉小院。 關青禾看著池中的男人,他雖然被蒙著眼,卻在“看著”她,還在等待下一句審問。 她要問什麼呢? 關青禾恍神,這麼點功夫,男人的長指已經在尋她的身體,離開水面,帶著水落在她的面上,一點一點地摸索。 像盲人在觸碰他的愛人。 可他的手是泡過溫泉的熱水,是灼人的。 關青禾的臉上沾了水,指尖微微蜷起,抓住他的手腕,輕聲:“不要亂動。” 她甚少有過這樣的命令。 明明是從自己嘴裡出去的幾個字,在那一瞬間,自己曾經做過的夢境裡,也有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不要動。 那人抓著她的手。 ——正如自己此刻抓著他的手。 夢境與現實交織。 沈經年的嗓音喚醒她:“好,不動。” 關青禾抓著他的手腕,男人的手掌寬大,腕骨修長,她一隻手無法握全,兩隻手才能圈住,原來尺寸是這樣的。 “宋先生說……” 她落音遲疑地那幾秒,沈經年啟唇:“關老師,說話時可以把宋懷序這人去除掉。” “……” 關青禾覺得,他好像也開始幼稚了。 水汽氤氳,她的眼眸水光瀲灩,他卻無法看見,“三年前,你去過清江?” 不知是關青禾忘了,還是怎麼的,她依舊捉著他的手腕,一起沉入水中。 沈經年的指尖略動,便捏住一點紗裙的布料,在水底下,輕得彷彿不可碰。 “嗯。” 關青禾微微張唇:“去那裡做什麼?” 沈經年循著指尖那漂浮的裙襬布料,索源至她的身體,終至腰間,聲線磁沉。 “去見我的意中人。” 去見意中人……在他的嗓音裡,真是個動人的稱呼。 關青禾的手指移到他胸膛上,抵住他攬住她腰而靠近的身體,溫度灼熱。 她問:“那你見到了麼?” 面前男人平素溫潤的音色,不知何時沾染了水的柔和纏綿:“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關青禾飽讀詩書,更遑論這句話的意思早已人盡皆知——“既已見到意中人,我的心中怎能不歡喜呢。” 她的眼睫顫了下,閉上眼眸,分明已經知曉,卻還聽見自己又問:“你又去過清江幾次?” 沈經年的音色輕了些許:“記不清了。” 旁人的記不清或許是太多,或許是未放在心上。 他的記不清,那便是不止一次兩次三次了,也許是十次,也許是百次,關青禾心尖重重被鈴鐺撞擊了一下。 “那三年,我從未見過你。” 關青禾輕咬淡紅的唇,終於沒再忍住,將剛才的一切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沈經年輕嘆了口氣,又笑:“我見到就夠了。” 他這話便是承認了是她。 不用問是你是我,二人心知肚明。 實則她見過,卻忘了。 不過沒關係,人已是他的。 沈經年擁住她,池中水面動盪,關青禾抵在他身前的手最終緩緩落下,她連人帶水一起靠近他的懷裡。 他的喉結滾動出低沉的嗓音:“你問了這麼多,我也回答了,現在可以取下這東西了麼?” 他問她。 關青禾當然回答:“不可以。” 他那雙眼睛,若是對上,自己會毫無招架之力的。 屏風外,門鈴聲忽然響起。 沈經年未被遮住的眉心一皺,關青禾想起自己回來前曾叮囑送餐廳那邊一碗粥過來。 “是你的粥。” 關青禾從他身上起來,重新上了檯面,赤著腳進入屏風內,踩在地毯上,水漬被吸收。 她隨手拿起架子上的浴袍裹住自己,開了一半的門,侍者也不敢多看,遞過去便離開。 關青禾拎著粥回到了池邊。 好像他和她的姿勢又變成逼問前的狀態,只不過,這時候的沈經年依舊是蒙著眼的。 “我喝粥,也不準摘?”沈經年聽見漸近的動靜,挑眉:“沈太太要餵我。” 關青禾耳朵一熱,將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當然不止是粥,還有一些水果與甜點。 她噥噥:“那你摘了吧。” 沈經年這回沒叫關青禾動手,自己取下眼罩,望著她緋紅的臉頰:“站那兒做什麼。” 關青禾在池邊坐下,浸在水裡的足尖觸碰到他的手臂。 她對上他那雙深邃如海的眼眸,呼吸微微一窒,方才的主導地位消失不見。 “剛才忘了換泳衣,我現在不下水了。” 沈經年沒說話,目光從旁邊的小桌上掃過,這上面擺放了度數不高的酒,只不過他們一口沒喝。 他從池中站起,腰腹都露在外面。而且,就在關青禾面前,灼人的氣息更濃。 她還在出神,男人的手掌已經放在她發頂,嗓音蠱惑人心的繾綣:“沈太太也戴戴吧?” 那綴著小鈴鐺的眼罩擱在她的額上。 尺寸過大,滑落在她的鼻樑上,眼眸一半未被遮掩,露在外的眼睫顫動著,如蝴蝶振翅。 鈴鐺作響,喚醒關青禾:“不要。” 沈經年修長的手指勾在她腦後,卻沒有半點收縮眼罩尺寸的意思,就這樣半遮半露。 “不用你下水。” 他彎腰吻她,她的下巴抬起,眼罩又滑落幾分,清晰地看著他溫潤如玉的面容。 溼粘的水意在唇齒間蔓延,池中的水因為她的小腿動彈而蕩起水波,關青禾的肌膚在嫋嫋水汽中染上粉色。 一半是熱,一半是他。 她在池邊坐著,在他的吻中呼吸不穩,分明像一條擱淺在水邊石頭上的魚。 池邊原本是乾燥的,也逐漸濺上一層水,被周圍的熱氣烘著,涼了又多了新的。 關青禾好似在海邊淺灘上的貝殼。 沈經年看見晶瑩剔透的珍珠們從貝殼裡出現,一同匯入身下的“海水”裡,連她,也化為水。 - 即便送過來時,廚師那邊給粥盒做了保溫處理,到被打開時,也已經涼了一半。 於是沈經年又叫人送了一份,這回來得極快,門開時,侍者見到了一方格珊後的倩影。 沈太太當真是妖精的身材。 關青禾坐在床邊,身上的浴袍早已溼透,換成了沈經年的浴袍,寬大地套在身上。 她瞥向回到屋內的男人,他只隨意地圍了條浴巾,和以前領證第一晚幾乎一模一樣。 沈經年停在她面前,彎下腰,與她對視:“怎麼在發呆?” 關青禾面色紅潤,每每他看自己,就會想到今晚他回答的三年痴情,心跳不穩。 她手心裡還放著那條鈴鐺眼罩。 “泡熱了。”關青禾隨口,其實之後壓根就沒有下水。 她乾脆將眼罩收縮後面的鏈條,戴在自己的臉上,從床尾鑽進了絨被裡,躲了起來。 沈經年看著,沒忍住笑。 關青禾本意是自己這樣可以不看他,卻沒想到就在他喝粥的這段時間裡睡了過去。 桌前,沈經年打開微信,發了一條消息。 不久後,對面終於有了動靜: 沈經年抿了口粥,神色平靜: 宋懷序倚在溫泉池裡,勾著唇角,慢條斯理地回覆: 沈經年漫不經心答: 宋懷序一想好像也是,不過,說都說了,現在說什麼也遲了: 他又問: 沈經年只回了一句: 見到這兩個字,宋懷序便了然,同為先心動的人,他們都做了同樣的選擇。 他玩心起: 沈經年並沒有回覆。 果然,一分鐘後,宋總的消息不請自來: 沈經年放下湯匙,只回了一句: 宋懷序: 沈經年長指輕點: 宋懷序挑眉: 沈經年瞥向手機上方的時間,這才十二點不到,他今晚能早睡,他是不信的。 他擱下手機,回頭看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抬手輕輕碰了下自己的眼尾。 多嘴倒是有用的。 有些話,省得他自己說。 沈經年想過如何告訴關青禾,若是沒機會那便不說也沒關係,若是有機會,那就直言。 今晚是個意外。 雖說是“逼問他”,但對於他來說,更像是關青禾求證她心底的答案。 一場溫和的審問,生了旖旎之境。 想到孫虹竟然又追來這裡,沈經年皺起眉頭,孫家是怎麼管人的,這都看不住。 - 關青禾縮在被子裡,睡得並不穩,感覺到身後有人抱住自己,她卻不想睜開眼。 半夜,淅瀝的聲音吵醒她。 關青禾半夢半醒,在男人的懷裡動了動,音色柔柔,噥噥一聲:“好吵……” 沈經年近她耳畔,說:“下雨了。” 這院子本是通向溫泉池裡的,下雨聽聲音就更加明顯,關青禾伴著啪嗒啪嗒的雨聲,再度入睡。 這樣的雨天,她已經習慣。 關青禾彷彿夢迴以前的關家老宅,每年下雨時,雨水都順著瓦片與簷角低落,拍打著假山池塘。 江南的雨大多時候是朦朧的。 每年的中秋之際,關青禾都會去拜祭奶奶與父母,或許是正好佳節,基本都不會下雨。 夢裡,那天飄著毛毛細雨。 “孫囡,下雨咯,帶上傘,早點回來。”關老爺子從堂屋裡出來,遞過去一把油紙傘。 “知道啦。” 關青禾撐開傘,從宅子裡走出。 遠處的山頂被籠罩在白霧之中,她拜祭過之後,又一路沿著路邊步行回關家老宅。 雨勢漸大,風也大,吹亂她的裙襬,油紙傘擋不住斜斜刮來的雨絲,很快就溼了裙角。 關家老宅距離大路並不遠,這條路一直通往市區,是每個清江人都走的必經之路。 纖細的身影在山水之間,如同一幅水墨畫。 關青禾撐著傘回到老宅時,剛要提裙踏上臺階,身後雨聲中傳來兩個人的說話聲。 “三爺。” “到了?” 關青禾轉過身,半斜的油紙傘緩緩抬起,被遮擋住的人與景也出現在她的眼簾之中。 整個世界都變得清寂起來。 - 沈經年輕睜開眼,藉著清晨的微弱光亮,掃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指骨輕抬,按了接通。 “關老師,咱們綜藝後天開播,您記得微博轉發一下,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咱們宣傳也會提到的……” 王英傑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沈經年揉著眉心:“王導,這麼早就工作,真是敬業。” “……” 乍一聽見男人的聲音,王英傑還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臉色一變,這不是三爺的聲音。 好傢伙,自己是吵醒他們了。 王英傑立刻開口:“對不起!” 他掛斷電話後,心怦怦跳,傳言沈三爺結婚了,他之前還猜是男女朋友,這明明是夫妻。 “誰?”關青禾也醒了,聲音很輕地問。 “王導。”沈經年長指將手機一丟,重新落回被面上,“還早,再睡會兒。” 關青禾含糊不清地哦了一聲:“他是有事嗎?” 沈經年答:“沒什麼事,不要緊。” 關青禾閉著眼,問:“你昨晚什麼時候睡的?” 平常都是他問居多,一晚過去,他們的對話變成了她開始詢問,也許是“逼問”的後遺症。 “在你睡了之後。”他低聲。 關青禾忽然沒了睡意,看向不遠處的屏風,啪嗒的聲音不斷:“外面還在下雨嗎?” 沈經年的手臂被她的長髮纏繞住,卻注意著沒有壓到她,溫聲回答她:“還在,怕是中午才會停。” 關青禾反應遲鈍:“為什麼是中午?” 沈經年輕笑:“瞎說的。” 這段對話過後,關青禾總算是清醒了幾分,從他的懷裡坐了起來,轉頭望向躺著的男人。 他半闔著眼,也在瞧她。 關青禾忽然伸出手,蔥白的手指點在他的下頜上—— 油紙傘抬起時,率先見到的便是優越的下巴與輪廓,隨後是唇、鼻樑,最後是眉眼。 沈經年任由她的玉指在自己的臉上移動。 一點一點的,像是在描繪,他眸色暗了些許,似有所覺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暱。 “沈經年。” 關青禾輕輕叫他的名字。 她的手停在那雙攝人心魄的眸子邊上,指腹柔軟,問出口:“三年前……我是不是見過你?” 關青禾的語氣不確定。 因為一個夢境,並不一定是真實的記憶。 這種不確定的語氣卻恰恰令沈經年心亂,喉結微動,覆住她的手,半晌嗯了聲。 “見過。” 他微微用了力,她往後倒,另一隻手撐在他的胸膛,半躺在床上,濃密的黑髮皆散在他身上。 關青禾的胳膊力氣不足,難以支撐這個姿勢,最終還是跌在他身上,臉貼著他的胸膛。 她抿緊唇,呼吸有些急。 “那你昨晚為什麼不反駁我。” 自己說從未見過他,他回的是,他見過就夠了。 “青禾。”沈經年好像是第一次這樣叫她,從唇裡溢出的聲音,低而柔,動人不已。 他的語調很平靜地敘述:“因為那時的我,於你而言,不過是無足輕重的路人。” 不曾在她的記憶裡留下痕跡。 關青禾輕咬了下唇,或許沈經年說的是對的,不然無法解釋她為什麼不記得見過他。 一場雨才喚醒自己的記憶。 她想起初入寧城時的那個宛如春夢的夢,終於可以尋求答案:“你給我量過手腕?” “是。” 沈經年說完,問:“記起這個了?” 關青禾枕在他的胸膛上,他說話時,微微起伏,心跳聲也如沉穩的鼓聲,從皮膚與骨頭傳遞給她。 比起以往,骨傳聲更為低沉入她心。 她是腦後對著他的,眼眸看的是床尾,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又問:“也是那次雨天嗎?” 關青禾不記得油紙傘抬起後的事情,但可以往下猜測。 沈經年的答案卻出乎她的意料:“在那次的兩天後,我從寧城第二次過來,你在生病。” 生病? 關青禾不記得了,或許這就是她睡在床上,而沈經年為她量手腕的事變成了夢的緣故。 “你……”她斟酌著開口:“三年前開始,我收到沈家送的生辰禮都多出了一份,是不是你的禮物?” “是。” 果然,突然多出來的一份禮物有另外的主人。 關青禾心跳漏了一拍,即使早知道答案,聽見他的回答,也忍不住耳垂染紅。 尤其是得知,那些皆為他親手所做,並非隨意購買。 所以,她下一句話的語氣雖輕卻篤定:“所以,那張面具,也是我的。” 他那晚看的人是她,唸的人也是她,與他共赴雲雨巫山的也是她。 一想到這裡,關青禾臉皮紅透。 這算什麼呀,她以為他不過是為了結婚而選擇自己,自己也是如此選了他。 現在,他卻說,他已念她三年了。 這好像不公平。 在意這個呀。 沈經年溫笑:“我所有的禮物都是你的。” 沒有什麼另一個她,也沒有虛擬的沈太太。 這是一份他在三年前便為她準備的禮物,到今年才遲遲送出。 關青禾好不容易平復心情,從他的胸膛上支起螓首,轉過去瞧他,清凌凌的眼神與他對視:“為什麼之前不跟我說這些?” 她的面頰緋紅,目光卻燦亮。 那些自己記不得的時間裡,有沒有發生別的事?僅僅只是初見嗎? 關青禾羞赧之餘,心底也有一絲的好奇:單單見自己,就能讓他記三年嗎? 沈經年腕骨一轉,修長的手指撩開她額前散落的烏髮,聲線平穩:“那是婚前的事了。” “有區別嗎?” “因為讓你心動的該是人,而不是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