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240章 梧州

 此時的梧州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舊有南府三縣,一部分是羈縻五縣。入席的時候祝纓特別關照了一下,各坐各的,既不讓蘇鳴鸞等人坐在王司功等人的下面,也不讓郭縣令等人坐在蘇鳴鸞等人的下面。

 席間,少不得一番馬屁,顧同起初聽得津津有味,後來聽得厭煩,再後來聽到腳趾摳地。索性湊到仇文那裡小聲說話去了。

 吃完了一番酒,祝纓道:“明天歇一天,後天安排。”

 眾人都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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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祝纓就起來了,到前院裡練功,見胡師姐已經在了。笑道:“你比我早。”

 胡師姐道:“小女子就是吃這碗飯的。大人還這麼勤勉,許多習武之人也不及。”

 兩人練了一會兒功,家裡人陸續起床,張仙姑有許多話要說,比如她們帶回來許多東西,她都想早點兒佈置到山上的那個“家”裡去。想到祝纓也是才回來有事要幹,生生忍住了,想叫花姐再一塊兒商議一下帶什麼東西上山,突然想起來——好些傢俱還在後面,丁貴他們押送的傢什還沒到。

 張仙姑只好先收拾後衙,帶幾個女僕灑掃抹塵。轉臉再要叫花姐,杜大姐道:“大人請大娘到前面去了。”

 張仙姑道:“這是要幹什麼?”

 花姐已經是有告身的朝廷官員了,祝纓理所當然地要支使手下。花姐進書房次數很多,但是聽令卻是頭一回,緊張又新鮮。

 祝纓先拿出一份公文來,往桌上一放,五個指尖按住前一推:“這是你的。”

 花姐過去拿起來一看,是一份補的戶籍文書,上面的大名是“朱紫”。祝纓是梧州刺史,以往自己想要個戶籍還要絞盡腦汁,如今自己想要辦個戶籍提筆而已。由府升州,好些檔案都要重新統計、整理,祝纓就打算借這個機會做一些事情。她的司戶——現在是司戶參軍事了——是祁泰,自己人,怎麼改也是隨自己的。

 梧州妙就妙在是個羈縻州,它有真正的羈縻縣,五縣的戶籍是沒有記錄的,將“朱紫”的籍貫寫成阿蘇縣,真真死無對證。連蘇鳴鸞都不能保證她的地盤裡沒有這樣一個人,因為她也沒個準數。

 花姐用力握著這一份戶籍,道:“這樣就成了嗎?”

 祝纓道:“你是番學裡的醫學博士,課本之類都要自己準備。”

 “好,額,不,是!”

 祝纓一笑,道:“名為番學,設立本意是教授外族。但你這個醫學博士,若是收不滿各族的學生,收些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也是可以的。只要是本州戶籍。”

 花姐道:“是。”

 “番學我預備著明年年初開學,這段日子你也可以先留意些學生。你要想給她們從頭開始教識字也行,一邊學字一邊學醫。學個幾年,字也會了,也能簡單照顧人了。”

 “是。”

 祝纓道:“就是家裡仍然要咱們再分神看一下。”

 花姐笑道:“這有什麼?官兒也得過日子,以往你也沒少給家裡操心,我理會得來。”

 祝纓一點頭,花姐道:“那我去看乾孃那兒有什麼忙要幫了。”

 “明天早上,你也要去衙門晨會。”

 “我?哦,是!”

 花姐之後是蘇燈和仇文,他們是番學的博士和助教,仇文有個正九品下的品級,比花姐還要高一級,蘇燈則是助教,略差一點。他們的任務之前是編教材,現在編得差不多了。祝纓道:“還要安排好課程,要有進度。”指定了博士仇文去定。

 然後留下了蘇燈,朝廷給的官員名額就只有這些,蘇燈此次沒有品級。祝纓道:“你先幹著,看看仇文幹得如何,有什麼得失。將來有你的用處。”

 蘇燈心中本有些失落,聽祝纓如此一講,旋即振奮起精神:“是!一定不給老師丟臉。可是老師,這個塔郎家的,哦,他還不認……有點兒……”說到一半,他又意識到自己背後說人壞話,“我不是因為他做了博士才這樣說的,他……”

 “他阿公的死讓他鑽牛角尖兒了,一時出不來。”仇文的情況祝纓也看在眼裡,所以她近來都不讓仇文再進山了,只讓他在山下活動。

 蘇燈道:“老師也看出來了,我就放心了。”

 祝纓道:“你去忙吧。”

 接著是叫來顧同,讓他回家省親,然後限期去赴任。祝纓道:“以後的路,就要自己走啦。”

 顧同鼻頭一酸,清水鼻涕和眼淚一齊流了下來:“老師!”

 祝纓道:“要是在我身邊什麼也沒學到,我也沒辦法了,我也不會教學生。能出息的都是自己有本事。”她對自己的認識頗為清醒,蘇鳴鸞就是天賦好的,她不過稍加點撥。如果只看祝石,她就不適合吃教學生這行飯。

 顧同鄭重三叩首,回房收拾自己的行李。小吳等人也來送別。

 祝纓又將蘇鳴鸞等人從驛館裡喚了過來:“山上宿麥也要開始種了,我就不多留你們了。從此之後,梧州是咱們的。凡有事,皆可來同我講。我將府裡的事務處置完就往別業那裡去,有覺得在刺史府裡說不出口的話,可以到我別業裡說。”

 山雀岳父搶先道:“好!我們就等著大人進山啦!”他這一番進京也開了眼界,蘇鳴鸞所受震憾、所有感悟乃是朝廷對女人做官並不友好,山雀岳父的感悟則是朝廷對他們“獠人”也不是很當自己人,官員們看他們有點兒看稀罕,還是與祝纓的相處更舒服。

 人都是比出來的,祝纓先是比之前的知府幹人事,又比後來山下人有本事、講誠信,再比朝廷整體會做人。山雀岳父心道:我再也不上那個京城了,再大、再好也不去了!就在梧州!

 路果和喜金的兒子一路只是看,並不曾發表什麼意見,感覺與山雀岳父有些相似,卻更是羨慕京城的繁華。他們在京城也領了自己父親那一份的賞賜,東西比他們自家從山下購得的要好很多,心道:除了糖,京城別的東西都比咱們這兒的好。

 蘇鳴鸞道:“小妹還在家裡,我也想她了,等義父進山回來就把她再捎回來吧。只怕這一趟沒帶她走,她要鬧。”

 祝纓道:“知道鬧是好事。”

 蘇鳴鸞笑道:“對,知道爭知道鬧,是好事。”

 祝纓道:“山裡五縣我也有安排,待我進山咱們再詳議。對了,來人。”她亦有物贈與這幾家,一些京中的物產之類。

 四人各攜禮物回去,又各有一種感慨。

 祝纓又命人叫來狼兄,叫他往塔郎寨中捎信,告知自己已然迴歸,下月將進親自進山。

 狼兄道:“仇文已將皇帝的賞賜交給我轉給縣令了。”

 祝纓道:“你還要帶句話給他,問一問他有沒有想好派誰下山來學些文字。”

 “是。”

 然後是項安。

 這幾個月項安忙得像個陀螺,見祝纓的時候走路還帶著風。一見祝纓又笑開了:“大人!您可算回來了!我昨天還在外頭沒回來了,誤了向大人道喜。恭喜大人!”

 祝纓看她眉眼間更開朗了一些,道:“這些日子你辛苦啦。”

 “還有一半的事兒是為了我家糖坊忙的呢,都是應該的。”項安開始說這些日子自己乾的事,什麼隔壁州的會館啦,什麼收甘蔗啦、什麼僱人啦,又說有些婦人可憐,糖廠僱她們做些雜事,被家裡人上門來直接向糖坊索要工錢,竟不經她們自己的手。

 祝纓皺眉道:“這算什麼?”

 項安道:“我就對外說,一家子那麼些個人,爹也來要、娘也來索、哥哥也要、弟弟也要、丈夫也要、公公也要、兒子也要……我要給幾份子?要麼自己領錢,要是家裡來支的就讓他們將人領回去,糖坊要個工使,不是請一家子祖宗來的。也不知道……幹得對不對……”

 她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但是心裡仍然覺得祝纓不會罵她。允許僱女工是祝纓提出來……的嘛……

 祝纓道:“嗯,幹得漂亮。”

 項安道:“不過女工確實細心,也聽管,叫洗手就洗手。工還便宜。”

 祝纓道:“你大哥還要在京城住幾年,糖坊你們自家商議怎麼經營,不要誤事就好。”

 項安道:“大哥不回來了?”

 項樂道:“開了梧州會館,大人讓大哥在京城守三年。”

 對項家來說,這絕對是一件大好事,他們如今只恨家裡只有兄妹三個!項安心道:侄兒過年就十歲了,不能叫他在家裡閒著了,得叫出來幹活了!商人家的孩子走科考正途做官是沒什麼希望了,不如叫到梧州城來,一邊讀點書,一邊學做買賣!就這麼定了!

 祝纓道:“你們自家商定。孩子要是能夠讀得進去,多讀點書也不是壞事。不科考,也得學些東西。譬如律法、算學、醫學之類。”

 “是!二哥,我這就傳信回家,叫家裡把侄兒送過來?”

 項樂道:“先問問阿孃和嫂嫂,別跟搶孩子似的。”

 項安笑道:“好!”

 最後是小江和江舟。

 小江和江舟兩人幾個月來琢磨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大人回來要說什麼事?思來想去,覺得不會是趕她們走。但如果是派差的話,又不太像,一下子放她們幾個月不管,這個差使也未免太不緊急了。可要說不重要,幹嘛人去京城了還要囑咐這一句呢?

 兩人每每睡覺之前,都在聊這個話題,卻怎麼也猜不著是個什麼意思。

 今天胡師姐來叫她們,她們就緊張了起來。江舟對小江說:“娘子,不是明天才晨會嗎?”

 小江道:“叫就去。”

 三人從側門進府衙,又到了祝纓的書房。

 胡師姐說一聲:“大人,江娘子來了。”

 祝纓道:“進來吧。”

 三人進來,胡師姐自動站到了祝纓背後,祝纓正在寫東西,停了一下,道:“坐。”

 兩人坐下,老實等祝纓說話。一時,茶水上來了,祝纓見她們也不喝,便說:“有一件事,小江你也教了有一陣了,府裡女仵作學得怎麼樣了?”

 小江道:“貧道慚愧,並不理想。”

 祝纓低頭繼續寫了幾筆:“哦,那先放一放吧。梧州不同南府,官職比以前多了,南府的一些吏職如今也有品階了,譬如女監獄丞,怎麼樣?有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