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吃肉 作品

第156章 定力


 祝纓道:“咱們不是督造了些倉庫麼?橘子還沒下來,先放一些在那裡,等到我往州府發了今年的租賦,倉庫也就騰出來了。”


 倉督心裡也是這麼想的,先向上司彙報,上司說了合適換解決辦法,那就是:“大人英明!虧得大人預先修了倉庫,不然以後下起雨來真不知道要怎麼辦好了!”


 如果上司想不到,他們再提供辦法,顯得他們辦事踏實有辦法。


 得了祝纓的令,兩人拿了祝纓寫的條子,先去徵幾個庫來使。而收稅的活兒也開始了!今年收稅與往年不同,收成好了,百姓交稅交得很痛快,催徵的人也省了不少力氣。


 祝纓命人巡諭各鄉村,每戶按人口收多少糧、多少布,都有定額以免有人從中上下其手。


 祝纓收稅收得熱火朝天的時候,山上也開始收稻穀了。


 蘇鳴鸞知道山下今年收成好了,算一下山上的收成,心道:我們收成不如山下好,也該比往年多一些了,今冬不用再向山下買米了。


 轉念一想,現在山下也是豐收米價會便宜些,不如趁低價囤一點。


 她想得很好,當天向祝纓辭行,祝纓道:“代我向大哥問好。”


 蘇鳴鸞道:“就算我不說,阿爸也知道阿叔掛念著他的。”又向花姐討了幾包配好的涼茶,與伴讀們一齊往山上進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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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得山上,山上也開鐮收割了。一連幾日,蘇鳴鸞都高高興興地跑到田埂邊看人收割。


 山上田間勞作的也有寨裡的平民,也有各富人家的奴隸,也有給富人家幹活的貧苦族人。他們幹得有快有慢,“樹兄”陪著蘇鳴鸞站在山埂上,以為她要親自監工,將手中的鞭子遞給了她。


 蘇鳴鸞道:“我不用這個,我就看看。”


 一連看了幾天,山上也沒有下雨,蘇鳴鸞道:“看來咱們的天氣也不壞嘛!”


 她以往也管家,今年總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低聲問道:“今年咱們沒有多收到穀子嗎?”


 “樹兄”奇道:“什麼?哪裡有多的?”


 蘇鳴鸞皺皺眉,道:“不對啊……不應該啊……山下收成好了,山上應該也不差才是。我得回去問問!”


 她耐著性子等著稻穀曬乾,重新稱量過了,是比往年略多了一點,僅僅一點,遠達不到撐爆糧倉的程度。


 蘇鳴鸞這下坐不住了,沒到半個月,她就要動身下山。她大哥道:“今年收成不錯,你不在家喝酒跳舞,出下去幹嘛?要請阿叔來,派個人下去就行了。你不是會寫那個‘帖子’麼?”


 蘇鳴鸞道:“你不知道,我得去問一問。”


 她親自跑下山,想弄明白大家一樣的種地,收穫比山下少她也就認了,為何人家增產她家不增加呢?也不見山下耕種有何不同!


 她趁著縣城的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縫隙闖進了縣城,將關城門的卒子嚇得原地跳了起來。看清是她,卒子道:“蘇小郎,你跑這麼快後面有狼追著麼?”


 蘇鳴鸞道:“是呢,大灰狼。”


 “豁!”卒子當了真,趕緊將大門合上。將耳朵貼在城門,卻一聲狼嚎也沒聽到!他不信邪,又跑到城樓上往下看,別說狼了,城外連條狗都沒有!


 真是邪了門兒了!


 “蘇小郎……”他說,轉身一看,哪裡還有蘇鳴鸞的影子?


 蘇鳴鸞先回自己住處將馬一扔,轉身去縣衙求見祝纓。這個時候正是祝家吃完晚飯,祝纓陪張仙姑等人聊完天去看書、處理公務的時間。


 今天祝纓沒看書,正在畫圖。


 前兩天,她把花姐要來了那顆珍珠,從中鑽個孔,找個銀匠來拉些銀絲,打點小小的銀葉子用銀絲一串,最後掛在簪頭上充個步搖簪。現在這簪子已插在了花姐的頭上了,花姐也喜歡,她看著也覺得不錯。


 可見她的想法是可行的。


 她仔細著異形珍珠的樣子畫下來,再添幾筆。柿子狀的就添個葉子,葫蘆狀的就再畫個託舉的人形。依著珍珠原本的形狀,隨便想想,添點材料鑲嵌,給它湊成個獨一無二的飾物。


 挑幾個依稀有點扇形的,嵌一嵌,爭取給它嵌成個松樹的樣子,樹幹用銀、錘打出鱗片狀的松皮。劉松年拿來當腰間附飾也好、拿在手裡把玩也罷,也都不算粗俗。


 她特意挑了個長三角形的,給它鑲個金邊兒,蓮座俱全、充作觀音,做成個簪首,好給張仙姑過年的時候戴。


 又有祥雲狀的、瓜狀的,都一一安排。銀匠只負責打造配件,打孔、串連、鑲嵌都她自己來做。


 反正她買這些珍珠的時候是論斤稱的,最貴的花費反而是工貴和銀料。到了過年的時候往京城一送,還挺扎眼的。


 她的手越來越穩,心情也越來越平靜。


 蘇鳴鸞的到來沒能讓她畫錯一筆,放下筆,她說:“進來吧。”


 蘇鳴鸞進了書房才覺得自己莽撞了,低低叫了一聲阿叔。祝纓道:“有急事?”


 蘇鳴鸞道:“有一點。”


 “哦?”


 蘇鳴鸞道:“我不明白,為什麼阿叔這裡稻穀收穫得多了,我那裡卻沒什麼變化呢?我看過的,與以往明明沒什麼不同的。”


 “你看到了什麼?”


 蘇鳴鸞皺起了眉頭。


 祝纓低聲道:“我也看過的。你得讓人願意幹活。同樣的地,多鋤兩下草、多堆一點肥、多松兩鍬土,最後收成就好一點。聚沙成塔罷了。”


 蘇鳴鸞坐在椅子,慢慢品著這話,說:“阿叔這法子,不太好學。不,應該說很難。”


 祝纓道:“不急,慢慢想。你要過的關還多著呢。對了,製茶的師傅找著了,秋茶下來的時候會來兩個人。”


 蘇鳴鸞面現欣喜之色:“阿叔說話算數!”


 “也有一件沒有算數,”祝纓說,“答應給你阿爸尋把一樣的好刀,卻還沒有討到。”


 蘇鳴鸞笑嘻嘻地說:“那個話阿叔自己對阿爸講。阿叔,製茶的師傅要錢吧?多少?”


 祝纓道:“別急,先試試看。”


 “沒事兒!手藝不好我也給錢!給他銀子!多多的給!”


 祝纓道:“你阿爸是該把家交給你的。”


 “嘿嘿。”


 “跑了一天的路吧?”


 “嗯!”


 祝纓道:“回去好好休息,你這個時候應該在山上。”


 “算日子我下來得是早了些哈。”


 “日子是死的,事情是活的,收穫的時候你不在,你想什麼時候在?收成怎麼分配?接下來做什麼?今年的收成有什麼教訓……這些你不得在場嗎?”


 “哦哦!那我去休息了,明天就回去!”蘇鳴鸞見祝纓沒有別的話,風風火火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祝纓搖搖頭,繼續畫她的圖,打算拿幾“顆”長條狀的嵌成處竹叢送給裴清。


 手上這些設計得差不多時,又到了押運糧草到到州城的時候了。祝纓打算趁這機會再買一些東西,多稱點奇形怪狀的珍珠,但這種珍珠只能算是添頭,她還得再蒐羅一些正圓的珠子、品相不錯的寶石、海中珍奇。


 只可惜龍涎香她買不到,那東西是魯刺史的囊中物,魯刺史收購之後當成貢品獻上的。


 今年她還是先到府裡,跟那位上司同去州城,上司搭了她的便車順利地繳糧入庫。祝纓知道上司的想法卻不戳破,她不與上司一同回去,自己往城裡轉了一圈,採買了自己要的東西,才自行回福祿縣。


 福祿縣此時全年最大的一件事已然完成,剩下橘子的事兒鄉紳更熱衷一些,普通人一則不一定種橘樹,二則少,並不很關心。普通百姓更關心的是今年的徭役要怎麼服。


 祝纓說話算數,還照著去年修渠的例來,將去年規劃而未及完成的工程向前推進。這樣的工程人工果然差一些,祝纓便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錢糧來僱工進行。她不計性別、不計時間,只以完成的工量為準發放錢糧。


 譬如挖河,就算土石方,一擔土算多少,一天若干擔土算一個工。無論男女老少,幹夠了就給一個工的錢。朝廷“徵發婦人”是能寫到史書裡的竭澤而漁不做人,但祝纓是用“僱”,就繞開了這一條。


 流人營裡原本也該無休地參與這樣的徭役,祝纓卻給單八等人另派了一件活計:“你們不是說要天冷才好種宿麥的嗎?種!用公廨田!給我算準了日子,你們不用幹別的,種它,能種多少種多少。”


 單八十分害怕:“萬一到明年春耕的時候還沒收割,趕不上種稻子可怎麼是好?”


 公廨田幾乎是全縣最好的田地之一,要叫他給種耽誤了,單八很怕祝纓翻臉打死他。


 祝纓奇怪地道:“當然是保稻子啦。就地把麥子鏟了當青肥。”


 單八雙腿一軟,一臉的痛心:“那多糟踐莊稼啊!!!大人,小人還用那塊地種宿麥,再種一年,反正種子也不夠種那麼多公廨田的。可別鏟。”


 祝纓道:“囉嗦!我說種哪兒就種哪兒,你心疼,就給我把地種好!”


 單八深吸了一口氣,語氣裡帶點灰敗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