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秦郡缺糧已久,被饑民撿走是什麼樣的下場,他不用想也知道。

    他的妻子,他心愛的妻子!竟然死後連個墳塋都落不著,還要被人剝皮抽筋吞吃入腹!

    從未有過一刻,他如此痛恨那無情的帝王!

    *

    第二日,周如植與兩個依舊沉浸在喪母悲痛中的女兒被四個禁軍並四個衙役一起,押解著前往樊城。作為被皇帝厭惡的重犯,他們一家是必須被單獨押解的。

    一路上許多秦郡的百姓圍觀。

    和周如植做知縣時被百姓流著淚送別十里不同,這次,秦郡的百姓們看向他們的目光是痛恨的,甚至有人朝他們丟石頭吐唾沫。

    尤其是那些曾經反對周如植自創的肥地之法的老頑固們。

    “災星!帶來旱災與蝗災把我們害得這麼慘!刺配充軍都是便宜你們一家了!你們就該被千刀萬剮!”

    “還好陛下聖明,及時處決了這個災星,還讓欽差大人日夜兼程趕來救災!否則這災星不知道還要害死我們多少人!”

    “你賠我兒子命來!我兒子就是因為你這災星才會餓死!”

    各種謾罵唾棄哭喊,不絕於耳。

    哪怕周如植昨晚的心就已經冷了,可此時卻覺得結了冰。

    他不是蠢人,短短兩三天時間,他在民間的口碑便如此急轉直下,必定是有人暗中動了手腳。

    讚頌陛下聖德,謾罵他給他們帶來了災難,除了那位急行而來的欽差,又還有誰呢。

    而欽差受命於何人,根本不必想。

    此時此刻,他才真正認清楚那位高高在上的嘉佑帝的真面目。

    可一切都已經晚了。

    而且即使認清又有什麼用呢,面對龐然大物的皇權,他又能做什麼?

    他連保住兩個女兒和自己的平安都很難。

    八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哪怕四個衙役念著往日的情分不對他的女兒做什麼,他也難保幾個禁軍不動歪心思。

    而且,秦郡離樊城八百里路,又要一直戴著沉重的枷鎖無法取下,吃不好睡不好,每天還要趕路好幾十裡,他也擔心女兒們的身體吃不消。

    可他如今身無分文,岳父也早就已經去世,他在朝中沒有任何可以在此時提供依仗的親朋好友,這些明顯是來監工的禁軍如何肯對他的女兒們照顧一些?

    戴著二十多斤重的枷鎖,走了兩日,小女兒便發起了高燒。

    大女兒身體尚且好些,卻也肉眼可見地變得消瘦。

    “軍爺!求求你們行行好,給我家珠兒鬆開枷鎖吧!”

    他放下尊嚴跪地朝著幾個禁軍磕頭哀求。

    然而等來的卻是禁軍惡狠狠的一鞭子:

    “說得輕巧,這上頭可是有封條的!路上拆了,到時候去樊城交不了差,誰來擔這責任!”

    “周如植,你曾經也是官老爺,難道還不懂這些規矩!我看你他|媽就是故意為難我們!”

    周如植再三懇求,又搬出了官府對他們押送犯人的死亡率考核,這才讓那幾個禁軍不情不願地讓衙役給小女兒灌了一碗薑湯。

    第二日又繼續上路,可小女兒自小沒吃過任何苦頭,身體何其嬌弱,只喝了薑湯,沒有讓她的病有任何好轉,反而越發嚴重了。

    她連走路都開始吃力。

    再這麼下去,恐怕很難活著走到樊城。

    周如植心急如焚,卻沒有任何辦法。

    休息一天再走,那更不可能,犯人每天應該到達哪裡,都有明確規定,必須要到當地的驛館報到才行。

    這天,他們正頂著烈陽行走在官道上,身後卻突然跑來兩匹快馬。

    走到他們身邊時,那馬上的兩個年輕男子翻身下馬,對禁軍一抱拳,詢問道:

    “敢問軍爺,這可是押送的周如植一家?”

    一個禁軍不耐煩地呵斥道:

    “官家的事,是你們這平頭百姓該打聽的嗎?”

    說話間,卻警惕地看著對方,這該不會是來劫囚的吧?

    雖然說一般來說,一旦發生劫囚便會牽連犯人幾族,但萬一就有那不怕死的人呢。

    一旦發生劫囚,他們這些押解者一般都很難留下活口。

    另一個禁軍卻拉扯了他一下,使了個眼色,然後自己上前盤問道:

    “你們是周如植什麼人?”

    那騎馬的年輕男人拿出一塊令牌,這禁軍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

    “右相府!”

    在場所有人都是一驚。

    那騎馬的年輕人矜持地點點頭:

    “沒錯,我兩人受相爺之託,前來照看周大人一家,還望幾位軍爺行個方便。”

    說著,就從懷裡拿出老大幾枚銀錠子,一人一枚塞進幾個押送人員手裡。

    “等到了地頭,相爺還有重謝,望各位切勿將此事洩露出去。”

    幾個押送人員頓時變了臉色。尤其是四個禁軍。

    他們怎麼也沒想到,周如植明明已經被髮配充軍,背後卻有右相這麼大的靠山!

    如此,他們對待周如植的態度自然又要變一變了。

    別說是有錢拿,就算是沒錢,他們這些小卒小兵,也斷不敢冒著得罪右相的風險去虧待周如植一家啊。

    有右相保著,這周如植以後的前途如何還真未可知。

    幾人連忙向周如植拱手賠罪。

    “哎喲,周大人,您既然與右相有故,怎麼不早說呢!這兩天還真是對不起您了,您可千萬別和小人們計較啊!”

    別說是他們,周如植自身也是一頭霧水。

    雖說他確實得右相提拔才得以升任郡守,但右相是旗幟鮮明的大皇子黨,他當初並不想參與黨爭,便沒有與右相親近。

    他是怎麼也沒想到,他被皇帝如此厭惡,已經刺配充軍,儼然是再無前途,右相竟然還會親自派人來幫他打點!

    右相派來的兩個年輕人,很快就找來了馬車,讓他和女兒們都上了車。

    還做主為他們除下沉重的枷鎖,然後才對他道:

    “周大人恕罪,走官驛太惹眼,小的兩人要自行換馬,便耽誤了時日。讓您受委屈了!”

    右相的人,哪怕在此時,也依然對他如此禮遇。

    周如植心中默默一嘆。

    右相啊。

    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這份雪中送炭甚至是救命的恩情,他周如植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