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248章 哪朝忠臣都當不了




    “需要自己逢人就送的著作叫著作嗎?叫廢紙。”



    朱標把“廢紙”兩個字,拖得很長很長。



    劉三吾一手捂著胸口,雙目赤紅,呼哧呼哧大喘氣,像瞪著仇人一樣瞪著朱標。



    朱標當眾剖析南北榜案背後原因,已經把他嚇得六神無主。



    現在朱標嘲笑他想要在死前唯一在乎的名聲,嘲笑他引以為傲的學問,終於讓本就心神崩潰的他開始承受不住了。



    “對了,我想如果我家忠哥如果及時把試卷救下來,你應該也有下一個妙招,來保住你的身後名?”朱標看向楊憲。



    楊憲帶著儒雅的笑容走出大臣隊列,從懷裡掏出一疊紙,在劉三吾面前緩緩展開。



    那紙上是劉三吾的字跡,上書四個字“國仇家恨”。



    “比如,其實你是元朝忠臣。你做這麼多事,就是為了擾亂大明,給元朝報仇?”朱標笑眯眯道,“雖然你這麼做,本來罪名最高也就是賜死,大部分只會是流放或者免官的考官,也會捲入謀逆大案,少說都是個滿門抄斬。但為了你的名聲,他們死了也就死了,死得值啊。”



    跪在地上的其他考官們不敢置信看向劉三吾。



    朱標嘆氣:“喂喂喂,你們不會真的信他是元朝忠臣了吧?這字稿是他特意透露給楊大人,模仿的是張昶。他大概從戲曲中看到,張昶曾在自盡前寫過‘心繫塞北’的字才案發,所以生出這個念頭吧。”



    “當不了大明的忠臣,就當大元的忠臣。就算你對大明做了再多的惡事,但只要套上你是為了大元、你是元遺民的帽子,後世總有推舉忠君思想的人為你辯駁。”



    朱標看著眼睛越睜越大的劉三吾,一隻腳踩在“國仇家恨”的字上。



    “可惜,我膩了沒完沒了的反轉,不想聽你再狡辯下。大明的忠臣你當不了,大元的忠臣你也當不了。來來,楊叔叔,再給大家看個好東西。”



    楊憲又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抖開信紙,高聲朗讀。



    劉三吾在楊憲讀出第一行字時,就撲了上去:“住口!”



    楊憲一腳踹開劉三吾,宮中侍衛將劉三吾按在了地上。



    劉三吾頭上烏紗帽落地,髮髻散開,披頭散髮瘋狂掙扎的模樣,彷彿一個老瘋子。



    楊憲讀的書信,是劉三吾寫給好友的書信報喜的書信。



    劉三吾的兩位在元朝做官的兄長,一位是寧國路推官,一位是常寧州學正,皆死在徐壽輝部手中。



    碰巧的是,至正十七年,朱元璋親取寧國路推廣;至正二十一年,朱元璋再次親自出兵討伐陳友諒,又親取常寧州。



    當時的守城者,正好是當初徐壽輝部中攻打寧國路和常寧州的人,所以朱元璋誤打誤撞為劉三吾的兩位兄長報了仇。



    劉三吾在信中感激涕零,說如果元朝必定顛覆,群雄逐鹿之時,他唯一會出仕處,只有朱元璋麾下。



    劉三吾寫了不少詩懷念宋朝官吏、懷念元朝官吏、懷念兩位兄長。他的詩詞文章都不怎麼出名,但這封信寫得那叫一個感情充沛,聞者無不為信中的悲痛、欣喜交加的複雜感情所感染。



    那時朱元璋還不是皇帝,劉三吾也還在隱居逃難。可想而知,這封信中蘊含的感情有多麼真實。



    楊憲讀完信,在場再次鴉雀無聲。



    在場已經不知道鴉雀無聲第幾次了。



    一波接一波的反轉和驚駭,讓有些老臣的心臟都不好使了,腦袋一陣一陣眩暈,眼前有點發黑。



    本來這事和他們沒什麼關係,他們都感覺自己要倒下了。



    劉三吾已經兩眼無神,完全呆滯。



    朱標的腳在“國仇家恨”上碾了碾,“刺啦”一聲,紙張磨破。



    他從楊憲手中接過書信,彎腰塞進劉三吾懷裡:“爹知道這件事,所以才這麼縱容你。他以為,你是知恩圖報的人,是可以讓他託付信任的人,是能君臣相宜到白首、一同傳唱千古佳話的人。”



    劉三吾呆滯的眼睛稍稍聚焦,艱難地扭頭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將雙手背在身後,兩手緊緊扣緊,板著臉一言不發。



    “我爹真的不在乎虛名。所以沒有證據也沒關係,大不了把你們以謀反罪殺了,然後再讓你們宗族三代之內不能科舉而已。”朱標深吸一口氣,又深深嘆了一口氣,“管什麼身後名,先殺了再說,看看有多少人真的不怕死。”



    “但我不一樣。我願意和你們多廢話幾句。”



    “你們既然這樣重視生前身後的名聲,那我當然哪裡痛捅哪裡,把你們最珍視的統統碾碎。”



    朱標朝朱元璋拱手。



    “爹,兒子請求別殺劉三吾和諸位考官的滿門,而是將他們驅趕回祖地。”



    “既然他們不拿科舉當回事,那不僅他們的宗族,他們祖地同鄉所有人都三代之內不準科舉,已經得功名者不可繼續往上考。”



    “兒子請求把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刻在碑上,立在他們的家鄉,告訴路過的所有人,這裡出了個踐踏赴考舉子心血的人,讓朝廷對這裡人的品行產生了懷疑,所以才下達這樣的命令……”



    朱標話音未落,一位考官不斷磕頭,將額頭都嗑出了血:“臣冤枉!臣沒有徇私舞弊!臣對此事一無所知,錄取的學子中絕對有北人!臣遞上去的名單有草稿!臣有證據!”



    “臣也一樣!臣只是攝於劉三吾淫威,不敢辯駁!請陛下治臣包庇之罪!臣願意以死謝罪!”



    “請陛下殺了臣,滿門抄斬都行!千萬不要牽連鄰里!他們是無辜的!”



    “陛下,太子殿下,求求你,求求你們!”



    “臣願意將功贖罪!劉三吾並非幕後之人!臣有證據!”



    “劉三吾,不要執迷不悟!你也是被脅迫的,難道你不恨嗎!我恨!我要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同歸於盡!”……



    考官們鬧哄哄一片,居然全部認罪。



    從朱標說明南北榜案是南北黨爭的前兆開始,他們心中就開始動搖。



    許多人真的只是冤枉,只是怕此事定為科舉舞弊所以咬死不認罪,奢望皇帝能顧忌名聲,法不責眾;還有人雖然知道此事、參與此事,但並未想的那麼深刻,只以為是為南人謀好處。



    朱標將他們與站在岳飛和辛棄疾對立面的南宋大臣並列,他們心就動搖了。



    當頂在前面的劉三吾,被朱標一幅字一封信擊潰了“道德完人”“當世大儒”的金身,民間和後世對劉三吾的評價也會波及他們。他們再無可能留下清白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