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246章 鳴冤擊鼓此榜不公

    朱標花了一點點時間告訴張琳、孔佑、練子寧三人需要做什麼。



    大致就是好好安撫學生,並監視是否有學生參與其中。朱標會派人混入這些學生,幫助他們行動。



    孔佑和張琳還有特殊任務。如果朝中大臣真的一個北人都不錄取,以他二人的身份,就算不調閱試卷,也足以證明大臣們的謊言。



    孔佑有些緊張。他本認為自己的答卷很完美,現在有些擔心還不夠完美,在朝堂上無法為老師“作證”。



    練子寧心態非常好。他已經從可能會出現科舉舞弊的驚怒中脫離,笑著羨慕道:“兩位這才是真的青雲直上了。”



    張琳抿了一下嘴唇,臉色不怎麼好看。



    朱標細心發現了張琳的神色,道:“你有什麼問題就趕緊問,不要支支吾吾憋在心裡。”



    張琳猶豫了一下,道:“晚生只是……”



    他想了一會兒,才組織好語言:“因祖父餘澤讓朝中大臣承認北方學子中有能人,晚生心裡……心裡不知道為何,有些難受。”



    練子寧自以為了解張琳,寬慰道:“我知道你自傲,不樂意用祖父的餘澤來討要前程。但這次是意外,且就算你不顯露身份,肯定也能金榜題名,青雲直上。我開玩笑而已。”



    張琳搖頭:“我難受不是這個原因……我也說不清。”



    孔佑若有所思,看向朱標。



    朱標臉上浮現出無奈的微笑,對朱橚招招手,朱橚從懷裡掏出一卷加了增刊的還未發行的報紙。



    朱標翻到其中一版,道:“看看這個。”



    張琳恭敬接過報紙,孔佑和練子寧一同湊過去觀看。



    報紙中寫的是北方從宋時起,堅持保留中原文化的故事。



    燕雲脫離中原四百年,當地大族大多在遼金朝廷做官。他們沒有放棄中原文化,孜孜不倦向遼金輸出中原文化,促成了遼金的漢化,保留了許多珍貴典籍。



    河南和山東身為中原腹地,在三易回河後變成黃泛區,千里沃土鹽鹼化,衰退的經濟和頻繁的戰亂讓其人口迅速減少,百姓受教育程度極速降低。



    但仍舊有許多文人堅守在這裡,孜孜不倦地教化百姓,耕讀世家們一代又一代一邊在貧瘠的土地上求生存,一邊保留著自古以來的文化傳統。



    朱標的足跡遍佈中原腹地。



    後世中原幾省根深蒂固的封建禮教陋俗讓人深惡痛絕,成了落後愚昧的象徵。



    但凡事有兩面性。



    兩晉的五胡亂華、唐末的五代十國、北宋的三易回河、南宋的金國統治……之後是元朝,一代一代,上溯一千年起,中原文化的根就在反覆被挖掘砸爛。



    放血,挖肉,拆骨……每一個踏上中原大地的民族,都曾經嘗試過滅掉中原文化的根,斷掉華夏文明的脈搏。



    中原百姓在被漢家王朝一次又一次地放棄下,固執地念著“之乎者也”,手握著毛筆,沒有筆就拿著樹枝,一筆一劃不斷重複著自己的文字自己的文明。



    哪怕是屢次對異族跪下的衍聖公,他們也在保留自己的文字和文化上絕不妥協,在異族最初高壓的政策下孜孜不倦地教化百姓,培養華夏文明最傳統的文人。



    不僅是中原,所有北方人都是這樣。



    民族融合,就是這些被異族反覆佔領的地方的百姓,用一代一代的倔強,用自己的骨血靈魂澆鑄而來。



    這之後,才有中華民族。



    “我是個蒸不爛、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響璫璫一粒銅豌豆。”



    朱標曾看見有人逃跑時拋下能保命的金銀細軟,只抱著一匣子書,在逃荒路上一邊被人嫌棄,還非要握著樹枝教流民的孩子寫字。



    朱標也曾看見金碧輝煌的元朝皇宮裡,存在著大量漢文典籍。史官們孜孜不倦記錄著歷史,大儒們孜孜不倦地研究著經書,留下的手稿字跡仍舊端正。



    有元臣曾跟隨元朝皇帝北逃。許多人南歸之後,第一件事是上奏朱標,和朱標一起去挖出他們埋在地裡的藏書。



    這群人不知道藏書能不能被一個“識貨”的人挖出來,但至少留在這裡,這些孤本能逃過大都城破這一次大劫。



    他們後來、甚至現在也迂腐,他們的固執卻並非一無可取。



    他們的未來需要改變,但他們的堅守也應該被眾人知道。



    華夏的文脈並未在北方斷絕。



    朱標問道:“你是不是想,比起衍聖公和張文忠公,北方普通沒有顯赫家世的普通學子,他們的努力他們的夢想,更應該出現在朝堂中?”



    張琳用袖子擦拭眼淚,拱手道:“是。祖父曾說過,他只是一運氣很好、家中稍稍富裕,能夠讀書的平頭百姓,祖上沒有什麼王侯高官,和所有百姓都一樣。張家隱居,也是祖先遺願,不可以先祖名聲謀利。”



    張琳又用袖子擦拭了一下止不住的眼淚,繼續拱手道:“為了北方學子,我願意不遵守先祖意願。可太子殿下已經寫了這樣的文章,為何不直接在朝上用這篇文章?而是要用衍聖公和祖父的名聲?”



    朱標看著張琳的眼淚,於心不忍。



    但充滿著理想的學子也應該好好看著現實,才看得清從現實走向理想的路。



    “因為朝中掀起南北榜案的諸位大人們,並不在乎這些啊。”



    朱標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又都咬得很清晰。



    “朝堂爭鬥,如蛇打七寸。北方文人的堅守入不了他們的眼,只有衍聖公和推動元朝科舉、讓他們或者他們的先祖有了官身的張文忠公才入得了他們的眼。”



    朱標指著報紙。



    “這些不是給他們看的,是給百姓、給你們、給還未被利益迷了雙眼心中理想尚存的人看的。明白了嗎?”



    張琳神色恍惚,半晌無言。



    孔佑輕輕抬起袖子,掩面咬牙,神情痛苦。



    練子寧喃喃道:“這樣嗎?原來是這樣?怎麼能是這樣?”



    自穿肚兜時就開始教書育人的朱標,看著三位動搖的學子,神情如看著他那些曾經天真過的學生們。



    他站起來,走到三人面前,虛握著拳頭,用指關節在三人頭頂上各自輕輕敲了一下。



    “回神。”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路雖邇,不行不至。”



    三人抬起頭,眼中有淚光,也有些並非由淚水折射,彷彿發自內心的微光。



    “大明的未來是我們的,是你們的。”



    朱標手指輕輕點了點報紙,語氣堅定。



    “是所有看了這期報紙會流淚的人的。”



    “諸君,共勉。”



    三人起身,沒有下跪,只是躬身作揖。



    “是!”



    朱棣抹了抹臉,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的眼淚也流了下來。



    他與朱橚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用手背胡亂抹了一下眼睛和臉頰,也難得莊重地對朱標作揖。



    朱標後退一步,對著面前的五人,躬身作揖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