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235章 通向地獄的倒計時

    人未到,聲先至。



    候在宮門口的文武百官老遠就聽見百姓們喊“皇上萬歲”“標兒萬歲”“太子萬歲”。



    他們沒聽到哀樂,但也聽到了百姓們喊“魂兮歸來”“回家了”的聲音。



    知道實情的諸公想象那個畫面,先是嘴邊掛著笑,心情澎湃;然後,他們眼眶泛紅,嘴唇翕動,也無聲道“魂兮歸來”。



    諸公去城外迎接朱元璋父子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一個個骨灰盒。



    別說佛教流行後,地狹人稠的地方百姓已經習慣火葬,就是在更古老的百姓只習慣土葬的時候,遠行的人如果去世,也只能被燒掉,留下一把骨灰讓人帶回家。



    在外征戰的將士更是如此。一個骨灰罈子或者盒子,就是他們的歸屬。若有同鄉,他們的骨灰能夠被帶回家鄉。但大多都是就地安葬。如果打了敗仗,大部分時候還是暴屍荒野。



    或許是明軍打仗越來越厲害,有足夠的閒暇做這件事;或許是朱標上摺子,拍著胸脯說“皇商賺錢,錢由內庫單獨出”。明軍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開始儘可能地收斂同袍的屍骨。就算不能帶回家鄉,也會將骨灰送去當地明軍專用的陵園安葬。



    因朱標尊重普通士兵,報紙、戲文、話本中都增加了許多集體視角中普通士兵和底層軍官的故事,諸公作為審稿子和偶爾下筆寫故事的人,對普通將士的感情也逐漸朝著朱標趨同。



    所以,他們現在會為常葳屯田軍隊中犧牲的一百多人哀傷。



    文武百官中的勳貴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露出了回憶的神色。



    他們想起來,皇帝還是朱大帥的時候,應天城中隔三差五也會“魂兮歸來”。他們為許多戰場上過命的好兄弟都撒過紙錢祭過酒。



    大明離會死很多士兵的戰爭才過幾年?



    現在都還不到洪武十年呢。



    他們聽到這個聲音,想起自己當時祭奠同袍的心情,居然有恍若隔世之感。



    一些人也知道這個“魂兮歸來”的含義。他們眼中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皇帝現在能祭奠的是誰?除了常葳手下死掉的軍士,還能祭奠誰?



    當皇帝把常葳手下死掉的軍士的地位拔高到需要他親自祭奠的程度,所有對常葳的攻訐,真的有意義嗎?



    朱元璋越臨近大明建國,脾氣越好。哪怕他在朝野上大殺八方,畢竟不是他親自動手,許多人都沒了朱元璋曾經性格暴虐的實感。



    他們嘴上說著朱元璋是暴君,朱元璋也確實把朝堂殺得幾乎空了一半,他們心中仍舊對朱元璋不屑,認為朱元璋遲早會妥協。



    現在聽到百姓們的歡呼和哀悼,他們有些不確定了。



    他們腦海裡不由想起明軍還是“朱家軍”時的模樣,收在袖子裡取暖的雙手微微顫抖,好像就算是懷裡塞著的小暖手籠都無法驅走正月的寒冷。



    “他們在喊什麼?標兒萬歲?”有什麼都不知道的大臣疑惑道,“這標兒難道是朱標?為何百姓會如此大膽?”



    還有大臣敏銳地抓住了重點:“他們在喊太子萬歲?太子出現了?”



    “太子萬歲……也不太對吧?”一大臣皺眉,“百姓無知,不能苛責,但這與禮不符合,該好好和皇上說說。”



    劉基陰陽怪氣道:“你們難道忘了,陛下也在隊伍中。百姓叫什麼,陛下不會聽不見。希望你們只是說說,而不是去找陛下,說百姓居然叫太子萬歲,是太子僭越,要懲罰太子。”



    眾大臣:“……”



    “不會有人這麼蠢。在皇上這裡,騙廷杖的活不好使。”王褘一同陰陽怪氣,“百姓一高興,什麼都喊萬歲。如果諸位大人有這個閒心,可以去民間教化百姓,讓百姓懂禮知禮,一定是大功勞一件。”



    眾大臣:“……”



    如果不是站在這裡有點凍僵了,他們真的想對劉基和王褘施以老拳。



    “肅靜。”李善長皺眉,“太子第一次出現在諸位面前,你們想給太子留下壞印象?”



    眾大臣心一顫,七嘴八舌問道:“太子真的出現了?李相公你見到了太子?太子……太子如何?”



    李善長瞥了眾人一眼,心裡嘀咕,百姓都喊“標兒萬歲”“標太子”萬歲了,你們耳聾嗎?怎麼都想不到標兒就是太子?



    李善長看著幾人閃爍不定的眼神,和明顯很動搖的臉色,心中恍然。



    或許不是沒人想到,只是不敢想?



    李善長樂了。標兒當太子,難道對一些人來說,比主公這個皇帝更可怕?



    也對,一個有合格繼承人的“暴君”,真的太可怕了。



    “你們馬上就會親眼看到太子,何須我來評價?”李善長慢悠悠道,“我只是一介臣子,有何資格評價儲君?”



    說完,李善長又閉眼小憩。



    周圍人都氣得不行。你李善長就是想說話就說話,不想說話就裝睡,倚老賣老嗎?!



    李善長還真有資格倚老賣老。



    無論是資歷還是年紀,他都沒資格倚老賣老,就沒人有資格了。



    “噠噠噠噠”。馬蹄聲終於臨近了。



    這馬蹄聲就像是踏在眾人心上一樣,就算知道內情的人心中都忍不住緊張起來。



    他們忍不住伸長脖子,翹首眺望,看著大明的龍旗越來越近。



    李善長也已經睜開了眼睛。



    他揉了揉雖然老邁,但並不渾濁的雙眼,努力地看向前方越來越近的身影。



    標兒穿著盤龍朱袍,彷彿一團小小的火焰,在寒冷的正月,只是看著就讓人心生溫暖。



    李善長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身邊、身後的知道內情的同僚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傳來此起彼伏又十分克制的哽咽聲。



    他們朝思暮想,盼了許多許多年。近些年他們身體越來越不好了,每一次得病的時候,他們都很惶恐,擔心自己等不到看到這一幕那日。



    還好上天眷顧他們,眷顧大明,眷顧他們的主公和少主。他們雖然已經老邁,仍舊等到了這一天。



    朱標老遠看到官吏列陣,十分驚訝地對朱元璋道:“爹!這麼冷的天,怎麼讓諸位大人站在外面等?叔叔伯伯身體不好,凍壞了怎麼辦!”



    朱元璋立刻甩鍋:“和我沒關係,我可沒說過,都是李善長他們自己決定!”



    朱標無奈:“爹,你……唉,我們加快速度!”



    說完,他又回頭道:“王賓,王賓?”



    一個文吏裝扮的人策馬上前:“太子,小的在。”



    “什麼小的,說得像個店小二一樣。你好歹稱個下官、晚生。”朱標先習慣性地吐槽了王賓一句,道,“讓大夫們把醫藥箱準備好,等會兒進宮後,給諸公把脈熬驅寒藥。”



    王賓立刻道:“遵命。”



    王賓退下後,隊伍稍稍加速,眾臣仰著頭,終於看清了為首的人。



    穿龍袍的朱皇帝。



    穿戎裝的馬皇后。



    穿著一身繡著金色蟠龍的硃色長袍,頭戴烏紗折角翼善冠,腰配玉帶,腳踏皮靴的……



    “朱標?!”有大臣尖叫道,聲音居然堪比女子慘叫時一樣尖銳。



    朱標愣住,看向那個慘叫的大臣:“嗯?”



    胡惟庸看了一眼渾身嚇得癱軟的同僚,心裡想給同僚賣一個好,也為了給太子留下一個自己愛護同僚的印象,上前道:“請太子贖罪!王大人只是因為太子面貌與安南知省相似,不小心看錯,所以一時失言!”



    朱標:“?”



    朱標對朱元璋道:“爹,這個……有點憨的,是誰?”



    胡惟庸大驚失色。憨……是什麼意思?是誇他憨厚嗎?



    朱元璋看了胡惟庸一眼,道:“他叫胡惟庸,你曾經提到過他。”



    朱標倒吸了一口氣,仔細打量那個鐵憨憨。



    這就是胡惟庸?一點都看不出來啊?歷史中胡惟庸能當和洪武皇帝爭權的丞相,應該是個非常精明的人吧?



    等等,胡惟庸居然有膽子和洪武皇帝爭權,或許真的是個鐵憨憨。



    朱標陷入沉思。



    現場氣氛頓時尷尬。



    本來他們這時候應該三呼萬歲下跪叩拜,但因為有個喊了一聲“朱標”就癱軟的人把他們嚇了一跳,讓他們錯過了最佳的三呼萬歲下跪叩拜的時機,現在卡在這裡,不知道該做什麼。



    他們都看向為首的李善長。李善長好像又在裝老年痴呆,又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彷彿老僧入定。



    “不是面貌相似。”朱標好笑地反問,“諸位大人,就這麼不希望我就是太子?那真是太抱歉,我確實就是太子。”



    朱標指著朱元璋:“我爹朱國瑞,大名朱元璋,字國瑞。”



    朱元璋挺胸,得意!



    “我娘秀英夫人,馬皇后。”



    馬秀英溫婉笑。



    朱標指著自己身後:“我二弟朱樉,字仲澤;三弟朱棡,字叔澤;四弟朱棣,字季澤;五弟朱橚,字幼澤。以後弟弟們要承蒙諸公多多關照了。”



    朱標的四個弟弟抬著下巴,用練了許久的默契倨傲笑容面對朝中文武百官。



    “燕王朱文正,我堂哥,我爹親侄子。”



    朱文正露齒一笑,那笑容好像是馬上要開飯似的。



    “曹國公李文忠,我表哥,我爹親外甥。”



    李文忠想了想,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但他那張臉一點都不憨厚,看得特別扭曲怪異。



    “和我一同長大的義兄陳英,也是太子的義兄。”朱標回頭對陳英笑了笑,陳英對朱標回以一笑,“其實知道我身份的叔叔伯伯挺多。你們往身旁看看,絕對有人對你們得意笑。”



    文武百官非常沒規矩的東張西望。



    果然,文武百官隊伍中,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官,都有人笑得十分得意。



    就算他們之前控制住表情,表現得很恭敬。標兒都讓他們得意笑了,他們自然要給大侄子把場子撐起,能笑多得意就多得意。



    “我在北京的時候看著你們朝中鬥來鬥去,覺得挺可樂。”朱標介紹完後,笑著道,“只要我這個太子在,我爹就絕不可能被任何人裹挾,屈服於什麼自古以來的潛規則。無論你們怎麼掙扎,都必須按照我大明的規矩來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