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檀 作品

第5章 初雪霽

    黃復想了又想,不敢再提起軍事,囑咐道:“還請亭侯早些歇息。”

    牧衡搖頭,看向了火爐旁的女郎,“你來,我有事託付給你。”

    “亭侯?”黃復的戒備近乎與沈婉的錯愕一致。

    “無礙,我剛推算過,她確是沈將軍之女。”

    牧衡將胳膊抵在案上,執筆時手晃動的厲害,每落下一筆,便見他眉間緊鎖又多一分,好似在極力隱忍痛苦。

    待沈婉跪坐在他身旁,他才道:“你是女郎,又是百姓,可藏於城中。若齊軍不屠城,你且將此信替我送至你父兄手中,讓他們交予溫時書,不必憂慮能否抵達宛城,到時必有機遇。若齊軍屠城,我會派親衛護你殺出重圍——”

    牧衡頓了頓,才道:“只為護你性命。”

    “亭侯,我不能……”沈婉的話,在看清紙上內容後,戛然而止。

    他在信中斥責空談誤國,自省所作所為,談及百姓字字泣血,“麥粥”二字格外醒目,他嘲自己無為,無用。卻只求摯友,能夠繼承他的志向,護大魏江山,體恤百姓之苦。

    沈婉抬頭看他,郎君容顏絕色,是承浮光現的凌冽山中雪,卻難掩病態與痛苦。

    而病痛之苦,源於三件事。

    一為援軍,二為魏國退路,三……卻是為她。

    她不止一次想早些擺脫嫌犯身份,從未想過是這種方式。

    當信紙交予她手上後,沈婉垂眸許久,卻將信紙還給了他。

    “還請亭侯親自將信交予溫先生,我突然不是很想見父兄了。”

    見牧衡欲言,她卻搖了搖頭,“我出身卑微,命運多舛,虧得父兄守護才能活到今日。十七年來見過太多殘忍之事,亂世之中,百姓痛苦不堪,甚至不如豬狗。亭侯是我唯一見過能重視民心的諸侯,大魏不可無你,天下百姓也需你。若父兄知曉我拋下亭侯苟全性命,必會痛恨終生。”

    “你聽著,我尚不知自身能否逃過此間劫難,病榻之軀也無法承受顛沛流離。更何況貴為諸侯,大戰在即,當與城池共存亡,若獨自逃命,我將愧對先祖,愧對主公,更無顏苟活於世。守護此處是每一位將士的職責,我們都不可走,唯有你能。”

    牧衡再一次將信紙交給她。

    “你是民,無論魏趙,好好活下去,就當全了我的執念。待大戰結束,主公定能分你良田,護你安穩度日。”

    沈婉低頭,不知何時,那張薄薄的信紙竟宛如千斤重,壓得她雙手顫抖不已。

    他明明從未有過信任,卻在緊要關頭忍著病痛推算她,信中雖沒講重要之事,他卻將活命的機會讓給了她。

    沈婉愈發沉默,很想問問他,究竟什麼讓他改變了對她的看法,才能行推演之術。

    牧衡望她模樣,倏地明瞭她心中所想。

    “麥粥,實在難以下嚥,與百姓的苦如出一轍。繼而讓我明白你心中嚮往,那是為民者,最為質樸的心願。”

    話音落下,窗倏忽被吹開,風聲呼呼,彷彿回到了他們初見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