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黎明 作品

第一百四十八章 鄉紳

    站立在哲布昏迷的病床之前,左晉實在難有什麼言語是可以說出的。在身旁的郎醫師一面對其說著一些左晉所聽不懂的專用術語,一面惶恐的注視著左晉的表情。

    但左晉並沒有什麼表情可觀察。

    由於側臉剛剛受過傷,此時此刻左晉無論是笑、是哭都會牽扯到傷口。就算簡單說話,也讓其感到疼痛難耐。

    “沒事,郎先生你只管盡力醫治。”左晉選擇出一種使自己並沒有那麼痛苦的說話方式道。“這種事情盡人事、聽天命。如果上天一定要帶走哲布,我們也是沒有辦法的。”

    “多謝左總兵諒解。”郎醫師如獲大釋道。

    左晉扭過頭看著那位畢恭畢敬的郎醫師,他在心中想到——不,我不會諒解你。如果你沒有把哲布救回來的話。

    “郎先生您還有什麼事情嗎?”左晉繼續詢問道。“我想和哲布單獨待一會,您看合適嗎?”

    “這合適倒是合適,但是......”郎醫師句僂著身子道。這位老郎中今年已經有五十餘歲了,依靠著一手出熟練的醫術不說是衣食無憂吧,也至少是中戶人家了。

    “不過左總兵,您腳上的這個傷口處理的不行。”郎醫師指了指左晉腳上那胡亂用衣物止住血的傷口,鮮血已經將那衣物染的猩紅。“這雖然止住了血,但綁的不牢靠。恐怕動一動又會再次出血的。”

    “嗯。”左晉點了點頭,他不以為然道:“那等下,我親自去找您。現在還有別的事嗎?不過沒有的話,那麼孫守道,把郎先生先請出去吧。”

    “這…”郎醫師顯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當他看見孫守道領著幾個大兵走進來後便沉默了。

    “郎先生,我這一邊也有幾個同袍想讓您去看一看。”孫守道和善的說道。

    送走了那位郎醫師,左晉找了位置給自己坐著。他注視著躺在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哲布,那個紅潤的男人似乎已經永遠的要離他而去。

    “唉……”嘆息聲在無形之中從房間裡面傳了出來,在滿是藥味的房間裡左晉一個人默默的在坐著。他想對著眼前這位尚處於昏迷之中的男人說些什麼,但他又不知道要說些什麼為好。

    畢竟不管他說什麼,這個男人都是絕無可能聽到的。

    “唉……”左晉又跟著嘆了一口氣,他忽地想起了當年在松錦時的時光了。當時諸軍潰散在混亂之中如果不是哲布這個傢伙在,他們還真的不一定可以逃回來。

    古人云華夷有分,但對於眼前這位蒙古人而言。似乎這樣的分別不過是一種簡單的臆想罷了。世上的人都是一樣的,文明與野蠻在特地的時間是可以互換的。一隊正在屠城的漢人士兵與蒙古劫掠隊並無任何區別。

    唯一有區別的僅僅在於其殺戮的人並不相同罷了。

    自崇禎一十五年至今,哲布已經有三十五歲了。這位比起左晉年長五歲的男人通常是作為一頭任勞任怨的牛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的。這一路走來,左晉也自然知曉對方所遭受到的白眼。

    士大夫之輩瞧不上他,認為這是蠻夷。但當哲布在前方浴血的時候這些士大夫又在做什麼呢?他們在遊園看花,在紙上談兵。

    陝西的士紳大抵都憧憬江南的風月,為了滿足他們的一己私願他們甚至連園子都復刻的一模一樣。這些人平日裡袖手談心性,真臨頭了也不見得會一死報君王。在左晉看了,對方是蛀蟲、是碩鼠,是應該被抄沒家財的那一些人。

    但,左晉在家破人亡之前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這絕非一個兩個人的問題,而是制度的問題。只要這種依靠著鄉紳作為基層控制手段的王朝存續一天,只要這種大多數人作為奴隸的世道存續一天這些人就會一直這樣下去。而在這些人中身份最高,地位最為崇敬、家業也最為寬廣的人便就是皇帝了——一個將天下都以為是私財的最大地主。

    在嘆息聲中一個想法悄然在左晉的心中浮現,那是一個就算連闖王李自成都未曾想象過想法在左晉心中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