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鹿客 作品

第195章 第 195 章

    


    卿舟雪再一次被狠狠砸入半山腰時,  她的意識逐漸昏沉起來。

    就像上次受傷次數多了以後,她的癒合速度會減慢,精神也會在一次又一次無望的爭鬥中消磨。

    她疲憊地抬起雙眼,  扭頭朝靈素峰望了一眼。

    阮師妹。

    卿舟雪再沒能看見她的影子了。

    她定定地盯著那邊,  此刻那顆五色石也是凶多吉少。

    已經努力到這個地步,  好像還是棋差一招。

    她的臉色很是蒼白,此刻一身白袍破破爛爛,全是撕裂的痕跡。頭髮絲上,臉頰上,  灰與血和在一起,  格外狼狽。

    卿舟雪動彈不得,  她握著劍的手鬆了松,渾身的力氣如抽絲般散去,  鬥志稍歇。

    如果無法補上天空,  這將是一場無望的戰鬥。

    而靈素峰的山火之上。

    越長歌垂下手中的長笛。

    剛才阮明珠自爆丹田,  這整座山的火都是她飛濺的鮮血,  絕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而那隻玄狐不愧是上界之仙,  爆燃的鳳凰火沒能真正燒死它,  不過亦然深受重傷,奄奄一息地倒在火焰之中,動彈不得。

    越長歌緊蹙眉頭,  雙眸垂淚,  她將身形隱沒在暗處,  手指輕顫了一下,  再次抬起了手中的笛子。

    事已至此,  師叔再送她一程。

    笛音再次於太初境上空響起,  先是悽婉,  如同輓歌。

    她手中的笛自然是一件法器,還有一個沒多少人知曉的名字。

    引魂。

    當婉轉的聲音響起時,靈素峰上的山火燃得愈發熱烈了。

    一雙巨翼揚起,火凰的雛形逐漸在山風中顯化,一簇簇的火苗自下而上拱起,越堆越高。

    越長歌將阮明珠的魂魄聚攏在一起,她的笛音只做引導。

    那隻火凰口中銜著五色石,一翅將倒在地上的狐身扇下懸崖,拼命地振翅,振翅,向上掙扎、突破,如秋風之中的一撮火焰,越吹越烈,飛往九天之上。

    整個太初境此刻已至黃昏,鳳凰像是從懸崖邊升起來的一輪紅日。

    一輪緩緩西沉,一輪徐徐東昇,像是回到了洪荒的神話時代。

    卿舟雪的瞳孔之中,也映出了這兩輪太陽。

    神鳥口銜五色石,愈接近天穹,周身赤紅的火焰則愈發暗淡。

    真仙們終於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們停下拆分靈礦的施法,齊齊望向天邊。

    待看清火凰銜石飛向天空那道漏口之時,兵刃法器全部就緒,隨時蓄勢待發。

    越長歌的笛音由低轉高,由緩慢入急促,先是如潺潺溪水,現在如大江大河,百川奔流,逐漸激昂起來。

    鳳凰有她助益,飛得更快更急,也正當此刻,萬道光點從黃鐘峰前齊齊射出,像是鋪天蓋地下了一場流星雨。

    一道一道的光點打穿了火焰為骨血的身軀,鳳凰的影子偏了偏,暗淡了許多,搖搖欲墜,幾要熄滅。

    阮師妹的倔強氣卻從未磨滅過,凰鳥清嗤一聲,高昂起頭顱,乘著扶搖直上萬裡。

    火焰飄散在風中,形跡幾乎已經捉摸不透。

    越長歌的笛音戛然而止。

    五色石高高地拋起,自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

    就在此刻,雲層後面突兀地現出一個身影,此仙名為太陽星君,與太陰齊名,他並不怕烈焰,迅速出現在漏口之下,目眥欲裂,伸手就要攥住那顆石頭——

    五色石的光芒被他的手掌擋住。

    出乎意外地是,他手中一空,只摸到了一段柔滑細膩的青絲,太陽星君回過神時,那顆石頭已經落入女人的手心中,被她翻轉手腕,往上一彈。

    石頭顛了一下,徹底融入天幕。

    雲舒塵留在此處,已經恭候多時。然而只不過現身一瞬,她又自陣法之中,迅速遁走。

    就在卿舟雪拖延的那一短暫時間,她將整個太初境佈下了許許多多個移身置位的陣法入口。

    雖說不與他們正面相抗,不過若論神出鬼沒,虛虛實實,雲舒塵倒是很擅長。

    雲長老興許不會喜歡這個比方——現如今整個太初境就像她的盤絲洞一樣,蜘蛛在纏繞的網上行走,如魚得水,了無痕跡。

    當那塊石頭融入天幕的一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久未治癒的陳舊傷疤如煥新肌,在捱到石頭的那一刻愈攏,如同一隻迅速闔上的巨眼。

    盤旋的雷雲再次升起,扭曲了明淨的天空,在漩渦中翻騰咆哮,在此一瞬間,日月無光,天地失色。

    完了。

    群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

    新的天道已經生成。

    在九州大地各處紊亂,需要卿舟雪不斷平衡的靈力重新均勻地攤開,潤澤的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而通往上界的路,徹底被堵死。

    烏雲只盤旋了一瞬,隨即散開,明淨如洗。

    壺天星君踏著寶葫蘆撞向天幕,只是穿透了一層薄雲。再也沒有任何異常。

    新生的天道茁壯穩定,讓他們等到下一輪衰敗時,恐怕……不知猴年馬月。而鑑於他們已經渡過雷劫,再也沒有任何辦法飛昇上去了。

    卿舟雪卡在石縫之中,指甲深陷其中,她費時許久,終於掙扎著推開了半邊山石,好讓自己破碎的骨骼重新修復。

    清霜劍插在一旁,映出了一張血跡斑斑的臉。

    那些血跡忽然被一隻手給抹去,溫柔又細膩。

    卿舟雪嗅到熟悉的香味,她下意識偏開頭,不想髒了她的手。

    雲舒塵卻抬起她的下巴,強硬地將她扭回來,她瞥見她斷掉的手骨正在緩慢癒合,但是這癒合速度卻……著實慢了許多。

    “疼麼。”

    她垂眸掃過她的臉。

    卿舟雪搖了搖頭,抬眼看向天邊,那群震怒的神仙已經圍攏了整個太初境。

    她的神色驟然凝重起來,冷若冰霜。

    “走。”

    雲舒塵的肩上被推搡了一下,她卻不為所動,指尖輕撫著,柔和地撫去卿舟雪臉上的血痕,語氣漫不經心:“我讓長歌她們先躲去了。”

    卿舟雪抿緊了下唇,攥緊長劍,站起身來,她肅然命令道:“你也走。”

    “別自以為是了。”雲舒塵說著諷刺的話,但聲音依舊溫和:“你覺得靠你一人,能擋得過他們群攻麼。”

    卿舟雪淡漠道:“至少我不會死。”

    她*在外的森然白骨還在緩慢癒合,卿舟雪的手背在後面,輕微地顫著。但她不願讓雲舒塵看出來,因此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雲舒塵眸光幽深:“卿舟雪,你不是不死不滅之軀。肉身再是強橫,也有極限。”

    卿舟雪用完好無損的那隻手橫起劍,正擋著天穹。她的一頭長髮早就散開,如墨一般潑灑在身後。

    此刻她已經無暇回答雲舒塵的話,渾身都緊繃到了極致。

    卿舟雪的掌心蹭上清霜劍柄,將呼吸放得相當輕緩。

    她的五指微微張開,而後一點一點地攥緊了劍柄。

    白衣女子的眼眸微眯,側臉顯得愈發淡漠無情。

    雲舒塵知道,這是她家徒兒準備出劍時的姿態——優雅、漂亮,凜冽,像是繃緊身軀,隨時準備的出擊的白蛇。

    她收回眸光,難得靜心地欣賞了一下她。

    此刻大難在即,雲舒塵卻並沒有任何懼意。

    她心底裡反而升騰起一種荒謬的興奮,這種興奮像毒藥一般,已經滲入她的骨髓,熬過了最近許多個日夜。

    平日裡,她極力保持著自己的尋常。

    而她終於要忍受不住這種*,飲下這杯鴆酒。

    如果她是瘋了,那絕對是被卿舟雪逼瘋的。可是……她輕咬著下唇,還是無法抑制自己怦然的心跳——

    她馬上,就要見到她的卿卿了。

    卿舟雪緊繃到極致,直至翩然躍起,無數的風雪將她捲入其中。

    她這一劍刺出,重重雪花宛若形成倒流的瀑布,洶湧著奔騰著衝上天際。

    一道金光閃過,仙人結陣*,上布著密密麻麻的字紋。如山河繪圖一般徐徐展開,當一重一重的雪浪衝刷著那道屏障時,只留下了一些破碎的裂紋,但直到最後一層沒過,卿舟雪依舊無法完全攻破他們。

    她被反震回來,整個人半跪在地上,雙足受力向後劃去,甚至踩出了深痕,險些就要陷入地中。

    自身後看去,卿舟雪勉力支撐著身軀,她微微晃了一下,唇角的鮮血如注滑下,落在雪地上,像是點點紅梅。

    她閉目調息了一下,想要儘快恢復。

    忽然間,一道白色法芒籠罩在了她的身上,精準地縫合了她正在癒合的傷口,以及已經嚴重滲血的內臟。

    “征戰不帶醫修,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呢。”一道聲音飄了過來,尾音上揚,卿舟雪回頭一看,越長歌不知何時折返回來,衝她笑了笑。

    柳尋芹放下了手,看向卿舟雪。

    其後,鍾隱石與周山南的聲音也傳來:“師妹說的是。小師侄雖然貴為掌門,但我們畢竟是老長輩了,哪裡有事事躲在你後面的道理?”

    山崖之上,梵音輕輕搖著羽毛扇,側坐在一匹骨馬之上,她身後是一片烏壓壓的魔族大軍,輕靈便捷地登上了半塌陷的山巔。

    “橫豎都是個死。”魔族的年輕女君將下巴揚起:“那小仙子到底還是打不過。與其等這片地方攻陷了受俘,或是灰頭土臉地在地洞裡悶死……”

    “女希氏的後人,從來都沒有這種窩囊的死法。”

    梵音正色起來,她的手腕輕輕抬起,向上一揮,黑色的鴉雀從掌心中展翅高飛。

    那隻黑色的小鳥雀像是一種訊號,虛空之中撕開一道裂口,猙獰的魔物揮著龐大的肉翼翅膀,向天空竄去,如一群群蝙蝠一般,簇擁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