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127章 負心郎

    黎寒光毫無波動,他只和羲九歌是一家人,別人關他何事?黎寒光問隨行的陣法師:“這個傳送陣能修好嗎?”

    陣法師掐算了好一會,為難道:“回稟殿下,這是個古陣法,須臾可至千里,已失傳許久,而且不光這邊的傳送陣被毀了,連對面的接受陣也被破壞了。屬下無能,恐無法復原。”

    黎寒光並不意外。傳送陣是最嬌貴的陣法,每開啟一次耗資驚人,而且每多傳送一個人,啟動時長、傳送風險都會倍增,恐怕就是這個原因,姬少虞才不願意帶著玄後,自己用最快的速度跑了吧。

    黎寒光問:“能看出來上一次什麼時候使用,傳送了幾個人嗎?”

    陣法師仔細觀察陣紋損耗,片刻後篤定地說:“最近一次啟動在兩刻鐘前,共走了兩個人。”

    “兩個?”黎寒光有些驚訝,“玄後還在宮裡,那他帶走了誰?”

    這時,背後忽然傳來破空聲,一隻箭矢穿過護衛,徑直朝黎寒光飛來。眾將士嚇了一跳,忙喊道:“殿下小心!”

    黎寒光站在原地,躲都懶得躲,手指隨意一抬,那隻流矢就停在黎寒光身前,再無法前進一步。

    黎衡沉著臉,二話不說往暗箭傳來的地方飛去,眨眼便扔出來兩個做宮娥打扮的殺手。黎寒光取下箭矢上的信件,不緊不慢撕開。

    沒人指望能憑一支暗箭殺死黎寒光,姬少虞再心急也不至於這樣不切實際。殺黎寒光是順帶,主要目的還是這封信。

    黎寒光本來漫不經心,然而只掃了一眼,他的表情就冷下來。

    先前黎寒光身上的冷意是一種倦怠的漠然,如今卻變成風雨欲來前的壓抑,沉默中含著一種讓人害怕的瘋狂。

    有人試著問:“殿下,怎麼了?”

    黎寒光捏著那張紙,玉一樣的指節都繃出青筋,信件邊緣倏地燃起青紫色冷火,飛快將紙燒成灰燼。燃燒時,黎衡隱約從火焰中瞥到一行字:“羲九歌在我手裡,想要她活命,就單獨來昊天塔。”

    黎衡怔了下,馬上明白過來,羲九歌被姬少虞劫持了!

    這時候,一個士卒快步朝黎寒光跑來:“殿下,赤帝太子來信。”

    北方戰場瞬息萬變,處處都是結界、禁制,導致姜榆罔的信晚了兩天才送到黎寒光手中。黎寒光拆開信封,一目十行掃完,將信件焚燬。

    黎寒光臉上十分淡漠,姜榆罔也說羲九歌被燭龍抓走了,看來不會有錯了。

    黎寒光知道羲九歌在南天界。南方氣候宜人,又有神農氏的醫藥隨時照應,羲九歌在那裡養傷剛好。所以這段時間黎寒光一直沒去打擾羲九歌,他想等解決掉這些爛攤子、蕩平各地戰事後,再去南天接她回來。

    黎寒光放心讓羲九歌留在南天界,也是基於他和白帝誰都不會真正傷害羲九歌的默契。黎寒光的對手一直都是白帝,他從未將姬少虞放在心上,沒想到,有些廢物做不成事,卻很擅長噁心人。

    竟然都有膽量勾結燭龍,真是嫌命長。

    黎衡看黎寒光表情不對,心裡生出種不祥的預感:“你該不會真打算去吧?如今剛剛攻下玄宮,正是一鼓作氣、乘勝追擊的關鍵時刻,你這種時候離開,讓底下將士們怎麼想?”

    黎寒光當然知道現在是要緊時分,他和姬少虞誰是正義誰是謀反,好不容易打贏的戰爭能不能守住成果,都看接下來的舉措。他在這時候離開前線,無疑非常不明智。

    但是,和羲九歌的安危比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城池可以再打,但天下絕沒有第二個她。黎寒光解下披風,一邊解自己身上過於沉重的護甲,一邊迅速交代:“嚴格約束底下士兵,不許劫掠百姓,不許滋擾民生,將玄宮封好,一切行動等我回來後再議。”

    周圍神將聽了大吃一驚:“殿下,萬萬不可!您身份貴重,怎能以身犯險?就算要救明淨神女,派一隊精兵去就行了,您怎麼能親自前去呢?”

    黎寒光淡淡搖頭:“昊天塔只有我進去過,派精兵去也沒用,你們在此埋伏,務必看好了玄後,我去救她。”

    眾人不斷勸,黎寒光都不為所動。黎衡擰著眉,十分不贊同:“他讓你單獨赴會,擺明了設下陷阱,你怎麼能明知故犯?待你成就大業,要什麼神女沒有,天下大計難道不比一個女人重要嗎?”

    “尊貴的、美貌的神女應有盡有,但那些人都不是她。”黎寒光說,“世上沒有人比她更重要,你們不用勸了,我意已決,即刻出發。”

    黎寒光想到羲九歌在姬少虞手裡,幾乎控制不住心中的暴虐。昊天塔的封印只有帝俊後人的血可以解除,她本就有傷,誰知道解開魔柱封印要多少血?黎寒光臉如寒霜,牙尖抵著,近乎一字一頓咬出一句話:“他要是敢傷她,我必將他挫骨揚灰。”

    跟隨黎寒光久些的將士知道勸不動了,唯有嘆氣。黎衡還是難以理解,只是一個女子而已,黎寒光怎麼和失去理智一樣,淨走昏招?他看到黎璇來了,說:“姐姐,你來勸勸他吧。”

    黎璇剛從玄後宮裡出來,一路都很沉默。突然聽到有人喚她,黎璇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等聽完黎衡的話後,黎璇安靜片刻,說:“既然想去,那就去吧。我的話在九黎族裡還算有分量,魔族自有我來約束,你們管好黃帝那邊的人就行,出了事我一概不管。”

    黎衡驚訝地看著她:“姐姐,你怎麼也……”

    有黎璇這句話黎寒光就放心了,他怕的就是魔族趁他不在胡作非為。黎寒光匆匆安排了幾句,頭也不回地走了,黎衡站在黎璇身邊,面含責備:“姐,他為了一個女人暈頭轉向、不識輕重,你怎麼也由著他?”

    “他從小沒在我身邊長大,我管什麼?”黎璇臉上沒什麼兇惡表情,但說出來的話莫名強勢,“他雖然還姓黎,但和我們族沒有關係,你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好,別想著擺舅舅的譜。我們所有人加起來,在他心裡恐怕還不如那位神女一半重要。”

    黎衡被姐姐訓斥,不敢反駁,但臉上還帶著不情願:“難道就看著他湎於情愛、因小失大嗎?”

    黎璇想起剛才看到的事,雙眼微微失神。

    她當年失憶時,曾在女祿手裡吃了不少苦頭。彼時黎璇是敗軍之將的女兒,身份從正妻跌落成禁臠一樣的存在,而女祿卻是昭告天下的新王后,哪怕顓頊將黎璇小心藏起來,黎璇也沒少被女祿磋磨。

    如今,黎璇穿著戰甲踏平負心漢的宮門,女祿瑟瑟縮縮跪在地上,再無昔日的威風。她的丈夫生死未卜,她的兒子不久前拋棄她跑了,黎璇隨便發出點什麼聲音,女祿就像驚弓之鳥一樣顫抖。

    黎璇忽然覺得很沒意思。女祿確實傷害過她,但將兩個女人放在那種位置,無論是誰,都會忍不住仇視對方。就像將兩隻母狼餓十天後關在一個籠子裡,兩隻狼一定會嘶咬起來,彼此鬥得面目猙獰,兩敗俱傷。

    可是,她們真的有必要到這一步嗎?如果不是顓頊既想要名又想要色,如果不是他廢舊立新卻又金屋藏嬌,女祿和黎璇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要鬧到不死不休呢?

    黎璇無比清楚地認識到,她的仇人是顓頊,殺她父親、毀她家族、踐踏她尊嚴的,一直都是顓頊。

    她恨透了顓頊,所以從來不肯承認那個孩子。一個在欺騙和謊言中生下的孩子,她不殺了他都是慈悲,怎麼能算她的骨肉?

    看起來黎寒光也不覺得她是他母親,這段時間兩人在公言公,見面只談戰事,連多餘的眼神交流都沒有。今日,黎璇看到女祿和女祿的兒子後,忽然釋然了。

    女祿算計一生,謀劃一生,最終卻被兒子拋棄。到黎璇這裡反過來了,那個孩子一出生就被黎璇扔掉,他與狼奪食,朝不保夕,卻生長的有情有義。黎璇該厭惡的是那個被情愛矇蔽了雙眼的自己,而不是遷怒於黎寒光。

    “什麼叫小,什麼叫大?”黎璇喃喃說,“天下萬物本無高低貴賤之分,是神魔強行給它們標價。只要喜歡,就永遠值得。”

    黎璇看著天邊黑雲,雲層舒捲,已經看不清剛才那道身影了。一個從未得到親族眷顧的人,卻能放下一切,義無反顧地去救心愛之人。是不是他也篤定,當他有難時,無論發生什麼,對方也會不遠萬里前來救他?

    幸好,他將心愛之人置於所謂天下大業之上,他愛的人再也不必經受黎璇的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