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流火 作品

第30章 正與魔

    黎寒光問:“如果裡面有人呢?”

    路人聽到這個問題很詫異,理所應當道:“天下大同,百姓一家,我們都是兄弟姐妹,一座房子而已,哪分什麼你我?如果你們喜歡一座房子,說明你們和裡面的人有緣,進去加入他們的家庭,大家熱熱鬧鬧住在一起多好。”

    羲九歌和黎寒光理解不了,但都大受震驚。羲九歌問:“如果財物都是公有的,那皇帝怎麼辦?”

    路人一聽,嗤道:“要皇帝做什麼?他們不會種地也不會織布,只會享樂和生孩子,吃著百姓的供奉,卻還看不起百姓。這群毫無用處的蛀蟲,為什麼要浪費糧食供奉他們?”

    黎寒光先前一直維持著假笑,聽到這話,難得生出些許贊同。他原本覺得石畫的主人很奇怪,創造了這樣一個荒誕詭異的世界,細思根本站不住腳。但現在,他有點想認識這個人了。

    而羲九歌作為路人口中的帝室貴族,聽到這話很是一怔。她本能想要反駁,然而回想她身邊的同學,比如姬高辛、姬寧姒……她竟然說不出辯駁的話。

    是啊,五帝的存在,到底有什麼用?

    羲九歌問:“如果沒有皇帝,如何管理這個國家?”

    路人說:“只要所有人勤勞誠實、一心向善,世上便不會發生壞事,自然也不需要管理。天下皆是一家,家人之間永遠不會背叛,根本不需要國家。”

    羲九歌的認知大受衝擊,黎寒光看羲九歌情緒不對,趕緊向路人道謝,拉著她離開。之後一路羲九歌格外沉默,黎寒光裝作不知,他怕暴露外來者的身份,挑選不同的人詢問。好在街上的人都很熱情,像是生怕被視為不善良一樣,爭先恐後地為他們領路、答疑、幫忙,甚至還有好心人盛情邀請去他們家住。

    黎寒光婉拒,經過漫長的拼湊,他終於明白自己落到一個什麼樣的世界中了。

    這個世界和三界格局很像,但是沒有天界、人界之分,人神混居在一起。也沒有魔界,此時的地面是一塊完整的大陸,天地間暢通無阻,神仙可以隨時下凡,凡人只要能登上天梯,也可以去天上居住。

    這裡沒有帝王、國家,真正意義上天下為公,夜不閉戶。城池裡沒有貧富之別也沒有尊卑之分,所有財產都是大家的,每個人想做什麼職業就可以做什麼職業,需要什麼物資就可以分配什麼物資,唯一的要求就是善良。

    因為世人一切都是上天賜予的,所以在天面前他們要坦誠。如果不善,比如生出妒忌、貪婪、懶惰、自私等惡念,會惹怒天道,降下天罰。這種時候,聖使便應當站出來,替天行道。

    聖使是天道派來的使者,負責引導世人向善,在世人誤入歧途時予以提醒。如果此人還執迷不悟,那就只能殺掉,來減輕天地間的罪孽。

    黎寒光最終沒有選擇“加入”一個家庭,他也不是很想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個人跑過來,要“加入”他們的家庭。他再三挑選,找了一個偏僻隱蔽的住宅,確保除他之外,其他人很難找到,這才謹慎住下。

    因為財產共有,所以任何地方都沒有鎖,黎寒光只能虛掩了門,好歹聊勝於無。他檢查了院內各個角落,確定沒有竊聽陣法後,才在院落外捏了一個隱蔽的隔音法陣。

    做完這一切後,黎寒光回到屋內。他扶著衣袖,不緊不慢倒了杯水,輕輕放到羲九歌面前:“一個畫中世界,我們遇到的人說不定都是假的,他們說的話,不要當真。”羲九歌坐在窗前,望著窗外昏沉沉的暮色,問:“你覺得,天界真的需要五帝嗎?”

    黎寒光搖頭輕笑,他就知道,她肯定鑽牛角尖了。自從第一個路人說了皇帝無用那番話後,她就格外沉默。

    多麼可笑,玄帝自己都沒有反省過他有沒有為天下生靈做過實事,她一個不掌權、不斂財、全部時間都為了滿足他人期待的神女,卻在反思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多餘。

    黎寒光說:“這只是一幅畫,他們都是假的。”

    “可道理總歸是真的。"

    黎寒光看著她消沉黯淡的眼睛,再一次敗下陣來。其實他不應該表態,在任何時候,表達都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可是他不忍心。她那麼努力成為一個世人眼中的美好神女,為此堅定不移、不知疲憊,哪怕前世玄帝的統治輕易就被他推翻,哪怕被他兵臨城下,她依然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義的。

    他不忍心她眼中的光熄滅。既然是太陽,就應該永遠耀眼,永不墜落。

    黎寒光慢慢說:“天界不需要五帝,但是,並不代表這種天下大公、無為而治的方法是對的。不允許惡,以道德治國,只會誘發更大的惡。”

    羲九歌聽到這番話一點都不意外,前世他後期的作為已經證明了他的想法。曾經羲九歌能堅定不移地指責他是亂臣賊子,現在,她開始遲疑了。

    究竟是他犯上作亂,不忠不孝,還是他順天應命,推翻了腐朽的前朝君王?

    羲九歌對黎寒光一直存有偏見,她知道他後期會作惡,所以最開始想殺死他,後來想引渡他,說白了都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瞰心態,她自認為是在拯救他。羲九歌頭一次放下成見,以平等的心態和黎寒光交流:“你為什麼覺得五帝是多餘的?如果給你一個機會推翻他們,你會怎麼做?”

    黎寒光默了片刻,笑道:“神女,這些話大逆不道,你是在給我挖坑。”

    “今日之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羲九歌正色道,“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立誓。”

    羲九歌見他不動,正要抬起手掌發誓,被他飛快握住手心:“不用。”

    黎寒光盯著她的眼睛,裡面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愫:“我相信你。”

    這可能是兩世以來,她第一次想要了解他。而且黎寒光知道,她問的是另一個“黎寒光”。

    黎寒光明白他說這些話愚蠢又危險,除了過早暴露自己沒有任何用處,但他還是忍不住。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他的想法,這一刻他是千年之後篡位自立、闖入她新婚洞房的帝寒光,而不是現在這個披著失憶的皮,滿口謊言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