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莓 作品

第90章 在其板屋(二十二)

    可是當見到她魂魄的那一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說,他該贖罪,他該陪著她。

    她不愛他,她始終還是那個嫉惡如仇的慕琦雲。

    她要帶著他,一起赴黃泉,下地獄。

    她說得對,他早該隨她去的。

    其實哪有永遠呢,如她這般良善的人,必定能夠入輪迴。

    而他是魔,違背天道,作惡多端,死後將會魂飛魄散。

    再也不會有來世了。

    不過此時此刻,他所想的是,哪怕只剩下此時此刻,只要能夠陪在她身邊就好。

    鮫人嗓音早已沙啞,女將軍的魂魄在他眼前一點一點消散。

    周遭的宮殿也被海水淹沒,一切的一切都化為虛有。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鼓起勇氣,想要擁抱她,可是魂魄消散過後,他觸及的卻是冰冷的海水。

    此去經年,他時常幻想著自己是一名雲遊四海的醫者,這是她的願望,他想替她以這種方式活著,就好像她仍在他身邊一般。

    可是劊子手便永遠是劊子手,如何能放下屠刀呢?

    而她,她也始終是他此生無法觸碰的夢。

    裴嬌靜靜看著後方虛無往生鏡的畫面,目光落在那抹在晨曦微光中消散的宮殿之上。

    她看見了被魔族圍攻的慕琦雲,她目光堅韌,遍體鱗傷,卻仍舊不曾放下手中的紅纓槍。

    魔族向來喜歡以踐踏人心為樂,他們見她仍不肯就範,便道,“將軍怕是不知,是你那位形影不離的鮫人給我們開的城門,他一向就是賤骨頭,虧你還信他,殊不知旁人早就拿你當了墊腳石呢。”

    慕琦雲提著槍的手微微一抖,在那一瞬間,她被打落馬背,跌落在地。

    那些魔族仍放肆笑著,“將軍也不嫌棄那鮫人髒,本就是混血的髒東西,伺候的人也多,不會還真把他當做真正的純血鮫人吧。”

    慕琦雲死死攥著拳頭,目光如炬,她揮舞著長纓槍,飛上馬背,將那些恥笑的魔族斬於馬下,恨聲道,“你們不配說他。”

    但是一人如何能抵得過千軍萬馬,她只能無愧於心,戰死至最後一刻。

    慕琦雲撐著手中的長纓槍,仰頭望著城中的月亮。

    沾滿鮮血的手自胸襟處取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碧綠清透的雀羽珊,鮮血濺在其上,似是血玉一般剔透。

    音律落下之時,她吻在了那片雀羽珊上,與世長辭。

    裴嬌怔怔地看著這一幕被海水吞沒。

    身為出征無數見多識廣的女將,怎麼會不知雀羽珊代表的含義?

    裴嬌收回目光。

    寧長旭至死都不知道,他心中不可褻瀆不敢面對的人,其實一點都不遠。

    他們看向的,始終是同一輪月亮。

    只是這份愛終究是隔著天塹,隔著仇恨,隔著諸多不可抗拒的因素。

    可是他直到死,也不知道,這一切的一切的,並不只是謊言。

    因羨淵崩塌的緣故,引發了海嘯。

    亂石矗矗,海浪兇猛。

    白浪滔天,灰濛濛的海面開闢出一道陣法,將海面分隔,早已等候在此的鬿雀和燭龍被動靜吸引,迅速朝著陣法靠去。

    當顧景堯從中緩步走出時,二人不約而同地鬆了一口氣。

    “恭迎魔君。”

    當目光移向他身後的裴嬌時,二人更是不敢再冒犯,只是齊聲道,“恭迎夫人。”

    裴嬌彆扭地別過頭,“你叫他們這麼叫的?”

    顧景堯瞬時轉移了話題,“交給你們處理的事如何了?”

    燭龍頓了頓,隨後道,“魔君不知,近日修真界內出了許多變故,請容屬下一一稟告。”

    顧景堯抬手打斷了他,“隨後再議。”

    他轉而看向裴嬌,“你若要回西鏡,我陪你去。”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順道將那些算計你的人都殺了。”

    似乎是因為在羨淵被寧長旭壓了一頭,這件事令他格外不悅。

    出來後他周身便環繞著似有若無的戾氣,總想做些什麼來極力證明自己並不是廢物。

    他露出一抹笑,“嬌嬌,途中路過北境,再將徐北幽的頭砍下來給你玩。”

    無人知曉北境魔君真實姓名,只知道他姓徐,故而顧景堯一般都輕蔑地叫他徐北幽。

    裴嬌:“……”

    不要說的那麼輕鬆好不好!明明傷還沒好!

    裴嬌道,“徐北幽是我的仇人,他傷我師父,我要親手殺了他給師父報仇,絕不會借他人之手。”

    顧景堯微微有些訝異,他的目光落在她柔軟的髮旋之上。

    看著是這麼纖弱嬌小的人,骨子裡卻比誰都倔。

    明明有所向披靡的棋子可供驅使,卻總是喜歡單槍匹馬鋌而走險。

    可這也正是他所喜歡的。

    只是……

    他垂下眼睫,目光瞬時變得溼漉漉的,語氣也十分委屈:“嬌嬌,我在你眼裡便是‘他人’麼?”

    裴嬌見多了他變臉,知道他喜歡裝可憐博同情。

    偏偏這招對她十分管用。

    她板著臉,“是的。”

    少年湊近了一些,眼神幽深,像是說悄悄話般附在她耳旁低聲道,“我不是嬌嬌的犬麼?”

    他的唇似有若無地磨蹭著她的耳垂。

    耳垂傳來濡溼的酥麻之意,像是過電一般。

    裴嬌震驚地看著他,顯然沒想到他已經能夠旁若無人地發騷了。

    她迅速去看燭龍和鬿雀的臉色。

    在場的都是修仙之人,耳力自然都是不一般。

    就算他放低了聲線,裴嬌也確保他們絕對聽得見!!

    誰知鬿雀和燭龍就像是聾子一般,面無表情地立在原地,目光看向遠方的海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