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莓 作品

第84章 在其板屋(十六)

    嫁衣以薄如蟬翼的鮫綃裁就,綴以琳琅奪目的五色珠寶,以金絲線繪製的鴛鴦栩栩如生,將這狹□□仄的房屋襯得富麗堂皇。

    嫁衣的盤扣居多,繁瑣而複雜,裴嬌怔愣地看著顧景堯半跪在床頭替她穿衣的顧景堯。

    對方近乎卑微地服侍著她,動作耐心而溫柔,細緻地別好了每一個盤扣,理順了每一處褶皺。

    光是穿上這件衣服,就花費了不少功夫,對於裴嬌來說,更是度日如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溫熱和從未在她身上移開的視線。

    緊接著,裴嬌被他抱起,放在了鏡匣妝奩之前。

    顧景堯散開了她柔順的長髮,取出木梳,從頭梳至髮尾。

    他的手本就生得修長有力,舞刀弄槍之時冷戾無情,替她盤發之時卻如翩飛的蝴蝶般柔情繾.綣。

    裴嬌不知他從哪學來的這些東西,只覺得他的動作異常熟練,就像是曾經重複過無數次如今的場景一般。

    不僅如此,盤好發之後,他垂眸貼近她的面龐,一手抬起她的下頜,另一手憑空變出青黛替她畫眉。

    描眉之時二人貼得極近,便連溫熱的呼吸都纏繞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漆黑眼底映照的自己,陌生得令她心驚。

    他的掌心帶著熾熱的溫度,一路燒到了她的面龐,化作桃花般的胭脂。

    牡丹花盒裡盛放著散發著異香的口脂,他以指尖蘸取,點在她的唇峰。

    燭火照耀之時,他垂眸定定看著她,拇指自她唇峰處移向嘴角,口脂的豔麗色澤瞬時於她的唇上暈染開來。

    她抬眸的那一瞬,和他無數個夢中的場景重疊。

    鳳冠霞帔,珠翠環繞。

    唯一的不同,她穿紅衣的模樣,比夢中幻想過無數次的更美。

    這是他們的大喜之日,原是該讓她在萬人景仰千人矚目之下嫁他為妻,原是應有堆金積玉連城珠寶鋪就,八抬大轎十里紅妝的陣仗。

    他本不喜熱鬧,也不喜奢侈,可是如世俗所說,女子出嫁這般最為幸福風光。

    他想要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迫切地想要將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在她面前。

    卻又出於私心,不想讓旁人看見她此刻的模樣。

    她這般美,光是坐在這裡便熠熠生輝,像是無價的寶珠,照耀著周遭的一切。

    可是他嫉妒一切能夠被她注視照耀著的人,最好她的眼中,一直都只有他一人。

    他定定看著她,指腹於她唇珠之上反覆摩挲,越發暗沉的目光被燭火吞噬,連帶著那些病態的佔有和執念都在燃燒著的火焰之中化為灰燼。

    待到妝成,他俯身於她貼著花鈿的額心落下一個吻,溫聲笑道,“阿寧,今日是我們的大喜之日。”

    披著嫁衣的新娘端坐於椅上,紅燭照耀之下,是她平靜麻木的目光。

    他被這般的目光刺痛,唇角微微扯動了一下,忽然覺得那喜慶的紅燭是如此刺眼。

    他上前直接用手掌掐滅了跳動的燭火,一片觸目驚心的紅於他的掌心瀰漫開來。

    半晌過後,他將裴嬌橫抱而起,若無其事般笑道,“阿寧,我們去結緣橋吧。”

    他就像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近乎瘋狂地為了一個可笑不知是否能夠實現的傳言去付諸一切。

    只因為他清楚地知曉,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心上人,永遠也不可能愛上他。

    舉案齊眉,白頭終老,這些都是夢中的虛妄。

    出了門便聞到了花香,此處漫山遍野盛開著木槿紫的花叢,像是淡紫色的雲霧繚繞。

    他抱著她行走於這片雲霧之中,風吹來之時,大紅的裙襬像是火燒的一般。

    於雲霧繚繞之中,有一木橋凌駕於碧藍水面之上,一眼望不見盡頭。

    “外鄉人,你們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就是結緣橋了。”

    於淡紫色的花叢之中,一人揭開編織著花環的草帽,懶洋洋對他們道,“我是此地的引路人,當地的百姓們都稱呼我為九郎,你們若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問我。”

    九郎生得一張極為普通的臉,普通到裴嬌甚至無法給出什麼定義。

    顧景堯溫聲道,“今日是我們新婚,慕名而來,便是為了結緣橋的祝願。”

    戴著草帽的九郎盯著顧景堯看了一會,“結緣橋原是由此處祈求姻緣的香客們的信念幻化而成,乃是神聖之物,魔物不可踏足。”

    帽簷下的眼睛倒映著漫山的絢爛,九郎道:“簡而言之,便是你懷裡的姑娘可以去,但是你不行。”

    抱著她的手驀然一緊,裴嬌明顯感受到了顧景堯的不悅,只是他面上笑容不變,仍舊不緊不慢道,“若我執意要去呢?”

    九郎哼聲道:“清醒點吧,你殺孽過重,戾氣纏身,魔物是得不到上天的賜福的。來結緣橋本就是笑話,又是何苦呢?”

    顧景堯面色平靜,淡淡道:“我很清醒。”

    九郎和他對視了半晌,隨後緩聲道,“你若真執意要去,確實有一法。”

    他懶懶抬手,指著遠處的伏流,“信仰聚集之處,自然也有黑暗籠罩,於結緣橋之下生長著暗河,暗河裡滋生著水鬼。”

    “他們貪戀著結緣橋的神力,卻又忌憚著靠近,便只能在陰暗的河水中度日,你不能過橋,便只能走水路。”

    “若是自伏流中走過,洗清一身殺孽,便可到達彼岸。”

    他聳聳肩補復又補充道:“當然,一旦踏入結緣橋邊界,便不可使用靈力,藉助外力便是心不誠,心不誠,自然所求皆為虛妄。”

    聽到這裡,裴嬌不由得蹙起眉。

    縱使是她都聽出來這自稱是引路人的九郎是在有意為難。

    不能走橋,只能淌過河水,甚至不能使用靈力,否則便是心不誠,這都是什麼荒謬之談。

    況且她本就不信什麼結緣橋,若是真有這般神奇的地方,那為何天下還有那般多的有情人不得眷屬呢?

    她原以為按照顧景堯的性子,必定會動怒,直接動用武力威脅這人老實交代出別的法子。

    誰知顧景堯只是沉默了一會,垂眸看向紫色花叢遮掩之下的河流,隨後道,“好。”

    待到二人走後,空中泛起幾道漣漪,一人憑空出現。

    正是手握馭水鱗的魏明揚。

    原來他先前只是假意逃跑,實則利用馭水鱗能夠在羨淵城內肆意穿梭的便利跟在了裴嬌他們後頭。

    他明白裴嬌對於除魔的重要性,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她。

    因此,他發現了此時此刻裴嬌無法被施法無法動彈,他扶著自己尚未痊癒的右臂,看著二人遠去的方向,蹙眉道,“裴寧果然不願的,這魔頭竟用如此手段逼迫她……不行,就算拼命,我也得救她出來。”

    此時此刻,躺在花叢中的九郎將微微抬起草帽帽簷,看著魏明揚踏上結緣橋,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