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莓 作品

第63章 溫其如玉(二十)

    裴嬌心中一沉,她心驚膽戰地匆匆掠過玉符上的字眼,發覺這傳音竟是三日之前的。

    那時的自己受煞氣入體之苦,並未覺察到傳音。

    她內心自責不已,就連攥著符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立刻往傳音符中注入靈力,那血紅色的小人開始無聲落淚哭泣,於她手中自燃。

    縱使滾燙,燙的她手指通紅,她亦沒有鬆手,而是透過小人的雙眼去看師父那邊的情況。

    許是因為符紙小人在銷燬,她眼中只斷斷續續閃過幾抹畫面,知道宗門派師父去調查魔族,此處並不毗鄰於天嵐宗,反而遠在千里的落鳳林,因為老宗主便是於此仙逝的。

    符紙小人的眼中,渾身魔氣纏繞的陌生男人挽弓搭箭,隨著弓弦落下,成千上萬支纏繞著魔氣的箭矢從空中墜落。

    編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朝著下方身穿天嵐宗服飾的二人籠罩而下。

    落鳳林中火紅楓葉瑟瑟而落,伴著密不透風的箭矢籠呼嘯而來。

    藏玉真人目光微微一滯,隨後挑起腰間的木劍,水紋般的劍勢自他周身擴散而開,張開一道溫和的結界,守住落鳳林之中先祖的墓碑。

    他沉聲對身旁的溫元秋道,“我們中了埋伏,宗門內定然有內鬼,增援怕是不會來了,這人乃是北域的魔君,你在這裡只會拖累老夫,隨後我會盡力助你突圍。”

    溫元秋堪堪避過鋒利的箭矢,蹙眉開口,“師父,您舊傷尚未痊癒,如何能對付他,弟子若是走了,豈不是後悔一生?”

    藏玉真人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是在咒老夫?誰說對上這個魔域的狗崽子老夫就會死?你若再不滾,我就親手先解決你這個孽徒!”

    話音剛落,木劍之氣矯若遊龍,朝著空中落下的箭陣奔騰而去,撕裂開一道不小的口子。

    溫元秋咬咬牙,不敢耽擱半會,最後紅著眼朝著那道狹小的口子突圍而出。

    近乎是下一刻,箭陣復而聚攏,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朝著隻身而立的老者釋放威壓。

    藏玉真人口中默唸劍訣,一道龍吟聲自他木劍中呼嘯而出,直直迎向遮天蔽日的箭矢。

    風雲湧動,箭矢散去之時,溫元秋渾身是血,躺在遠處,費力爬起朝著遠處瞻望。

    幾乎只是一眼,他便目眥欲裂。

    那老者立在林立著千萬箭矢的土地上,刻著天嵐二字的墓碑完好無損,而擋在墓碑前,原先提著劍的右臂已然斷裂,空蕩蕩的衣衫鮮紅一片,在凌冽的風中飄蕩。

    “師父……”

    空中的男人嗤笑一聲,“當年的劍聖還是老了,竟然接不下本尊區區一招。”

    老者緩緩抬眸,沉聲道,“老夫的左手仍能持劍,你如何就贏了?”

    魔族冷哼一聲,隨著他再度挽弓搭箭,老者從背後的木盒中緩緩取出一枚斷劍。

    這把佩劍名為驚龍,乃是傳聞中的四神器之一,當年的劍聖便是機緣得此劍,靠著這把佩劍一劍斬落北魔域的前任魔君,從此聞名於修真界。

    只是在一次守衛宗門之戰中,驚龍斷裂一分為二,藏玉真人便就此隱退,驚龍也尚未出世。

    北幽魔君面上露出忌憚之色,他看著藏玉真人握著殘缺的驚龍劍,精神矍鑠,目光亮得驚人。

    恍若又見到當年那神采奕奕的少年,於千萬魔族中直取魔君首級,驚龍劍的可怕的龍吟尚在耳邊。

    “當年老夫守護天嵐宗斬殺魔域惡徒,老夫今日也能送將你送入九泉與你先祖相見。”

    只是他尚未說出口。

    自己守護多年的宗門,如今卻也是再也不需要他了。

    影像在劇烈的衝擊之中化為虛無,裴嬌尚不知自己已然流淚。

    她手中的傳音符燙,殘破的畫面斷斷續續,她不停發抖,看著獨臂的老者用剩下那隻手孤勇地揮劍,卻仍不敵那密不透風的箭雨,早已傷痕累累。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自己袖口的符紙小人,小人焦急地在他斷臂之處修修補補,雪白的紙人被他的傷口處滲出的血浸溼染紅。

    符紙的靈力過弱,終是杯水車薪。她捂住眼睛,傷心地哭了起來。

    老者的目光終是落在了那枚紙人身上,透過狼狽哭泣的符紙小人,他彷彿看見了另一個在小廚房內忙前忙後的小姑娘。

    她捧著柴火,從煙火之中抬眸之時,也是這麼一雙澄澈乾淨不夾雜任何**的眼。

    藏玉緩緩伸出枯瘦的手,遮住了那紙人的雙眼,啞聲道,“裴寧,老夫有最後一個任務交給你,師命不可違,否則老夫便將你逐出藏玉峰。”

    漫天的箭矢落下,黑雲般的魔氣繚繞壓下來。

    裴嬌的視線也跟著那小人陷入一片黑暗,耳邊徒留一道堅定溫和的聲音:“活下去。”

    血色小人開始燃燒殆盡,化作飛灰,裴嬌的心也隨之滴血。

    身旁的侍女見她面色蒼白,吶吶道,“姑、姑娘,不是我們有意瞞著您的,只是您前幾日煞氣入體嚴重,身體岌岌可危,我們擔心會影響您的恢復,所以……所以才……”

    裴嬌靜靜地坐著,木然地讀著那玉牌上的一行字:“藏玉真人被北幽魔君重創,生死不明,半截驚龍寶劍也不知所蹤。”

    逃過一劫的溫元秋被扣上內鬼背叛師門出賣師父師門的帽子,押送前往刑法堂,等待處置。

    裴嬌面上無甚表情,淚水從眼眶中一顆一顆脫落,陷入柔軟的床榻之中。

    當初在刑法堂內被千夫所指的時候她尚未哭泣,因為她不在乎。

    可是現在,她心疼她的師父,可憐她的師兄。

    藏玉真人為整個宗門奉獻出自己的一生,雖然他不善言辭,失去鋒芒後被宗門內許多人遺忘,因為怪脾氣被所有人不理解。

    可是她知道,他深深愛著這個宗門,他不擅於應付變化的人和事,只對著孤單的藏玉峰飲酒種地,在宗門的月下,沉默地燃燒著自己,做一個寡言的守護者。

    可是他們是如何對他的?他們利用他的這份心,將他推入深淵。

    裴嬌握緊拳頭。

    她不喜歡記仇,也從未真正恨過誰。

    可是現在,她好恨,真的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