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鏡 作品

第46章 第46章

    南城的雨下了好幾天, 在紀箏走的這一天才放晴。陽光明媚,她拉著行李箱出門的時候抬手稍微遮了遮。

    車窗外,飛逝而過的, 一景一物都是她生活了十幾年最熟悉的場景。人總是要學會長大的, 不可能一直待在象牙塔。

    直到車停在機場, 她下了車, 安檢前,打開手機, 微信空空蕩蕩, 沒有收到任何信息。

    林清川在前面回頭,喊她:“小箏, 走了。”

    紀箏望了一眼玻璃外熙熙攘攘的人流, 垂下眼,將手機關機。

    候機室的巨大玻璃外藍天白雲一望無際,看得人心裡空空蕩蕩。

    秋日天高氣闊,一架飛機從碧空中劃過。

    人的每一段人生都有那一段的擺渡人,當不再合適之後,退場是必然的。

    紀箏看向窗外,雲層漸近, 霞光入眼, 南城越來越小,縮成滄海一粟。

    她想起從前看書時讀過的一句詩。

    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車, 而你的名字是俄羅斯漫長的國境線。

    再也說不出口的, 未完的話, 都止於這個秋日。

    -

    飛機抵達倫敦是在次日晚上。

    倫敦的風很大, 是不同於國內的秋涼, 而是刺骨的, 彷彿要將人的皮膚刮下來的細細的寒。

    紀箏從機場中被人流裹挾著出來,隨林清川坐上他朋友來接他們的車,上車之後一摸口袋,空空蕩蕩。

    “等一下!”她一愣:“清川哥,我手機不見了。”

    “不見了就不見了吧,”林清川從前座回頭,毫不在意地說:“反正你也用不到了。”

    他的友人——即將成為紀箏房東的年輕男人開著車,說起中文來也帶著一股子倫敦英腔:“既然如此,先去辦一張通信卡如何?”

    紀箏沉默看向窗外,陌生的街道,高眉濃眼的人群來往,像是電影中的場景。

    可生活卻遠不是像電影那般,有諸多的巧合,錯過再多次也能遇見。

    在倫敦的第一個月,紀箏並不太能適應。

    本土的語言交流遠不是她一箇中國人能快速理解的,即便她學了那麼多年的英語,但日常生活和教科書幾乎是天差地別。

    倒時差也讓她很難受,她遵循了十幾年的作息規律,一朝被打破,什麼都要重頭來過。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紀箏夜裡常常失眠到很晚,輾轉反側睡不著,第二天困得直打哈欠,仍然要挺起精神來費力聽課。

    她的房東懷聿,在倫敦生活多年,雖然籍貫是中國人,但性格早已被潛移默化影響為一個英國紳士。

    懷聿是她所念大學的老師,受林清川之託照顧她,會在倫敦下雪之日,從學校開車稍她一程回家,而後在飯桌上彬彬有禮地計算:“車費三英磅,你染髒的風衣一千五百英鎊。紀,請問你想用什麼方式支付?”

    紀箏沒反應過來,過後才後知後覺,懷聿說的那件被她“弄髒”的風衣,指的是在車裡,他見她冷而從後座拿出貼心又禮貌地給她披上的外套。

    風衣的一角被車門夾了一下,紀箏就要為此支付1500英鎊的費用。

    懷聿確實是個禮貌又優雅的紳士。

    那件衣服,紀箏最後送去幹洗店花了十英鎊清洗熨燙,掛在二手網站以五折價格賣出。

    從此之後,她學會了溫文爾雅地拒絕懷聿紳士大部分不必要的體貼幫助。

    不過好在並不是所有人都是這樣的,學校的同學都非常友善,他們對紀箏的長相和生活習俗都表示好奇和新奇,同時,因為注重隱私,不會讓她感到被侵犯的不適。

    來倫敦的第一年,因為學校課程原因,紀箏沒有回家。一月的倫敦冷風肆虐,風過像冰刀,紀箏在南城沒感受過這樣的凌冽,不得不學著穿厚實的衣服,用羊絨圍巾和毛線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和她同班同學習小組的有一位地道的倫敦青年叫弗蘭克斯,淺棕色頭髮,眼睛是像藍寶石一樣的顏色,不同於懷聿的“紳士”,弗蘭克斯是倫敦傳統家庭教育出來的孩子,待人溫和有禮且不會斤斤計較。

    他在紀箏上第一堂課,忘記帶教材時,友善地將教材分她一半共看,並在課後帶她走遍大學各處,介紹食堂和娛樂場所。

    春節時,紀箏坐在房子大廳裡,蹲坐在壁爐旁烤火,儘量和善地同懷聿討論除夕夜的事情。

    她不會包餃子,這位紳士表示他可以代勞,當然不是免費的。

    紀箏微笑看他:“我想麵粉和豬肉的市價並不是特別貴。”

    懷聿優雅地喝著一杯熱錫蘭紅茶:“可是我的勞動並不是廉價的。”

    紀箏差點沒忍住把手裡的馬克杯砸他臉上,告訴他再值錢的餃子也不能收五英鎊一個,包的餡是金子也不能這麼離譜。

    就是她想認真地跟懷聿探討他和劫匪有什麼區別時,門鈴響起,兩下之後安靜地等待主人來開門,沒有再催促。

    紀箏去開門,門外是弗蘭克斯英俊的臉龐,他穿著材質上佳的大衣,圍著一條同色圍巾,邀請她共進晚餐。

    “紀,”他說:“新年快樂,我發現了一家味道很不錯的中餐店,你有興趣嘗試一下嗎?”

    紀箏回頭,用一種無比真誠的語氣對懷聿說:“懷先生,祝你和你的金餃子一起度過一個美好的除夕夜。”

    弗蘭克斯的紳士不會讓人覺得有任何冒犯,雪天難行,下車時,他虛扶了紀箏一下,也只堪堪隔著衣服握住手腕,待他站穩又立馬鬆開。

    他撐起一把很寬闊的黑傘,微微向她偏。

    紀箏注意到這個細節,一怔,腳步停住。

    弗蘭克斯回眸注視她:“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紀箏搖搖頭,笑了笑。

    那家中餐館的確十分正宗,豬肉餃子配醋味道很正,糖醋排骨和清蒸魚都是熟悉的家鄉風味。

    紀箏不知弗蘭克斯從哪裡找來這樣一家店,十分感謝他。

    弗蘭克斯用一種寬容又溫柔的目光看著她,說:“你開心就好。”

    那目光讓紀箏想到一個人,只不過他的眸,不是這樣純淨的藍,反而是不見底的黑,所有情緒深埋其中。

    這是她在倫敦度過的第一個新年,吃完飯走出店,外面大雪依舊,夜色寧靜,街頭有流浪藝術家拉著一支古典的曲子。

    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她上一次聽到這首曲子,還在為電影中的愛情故事流淚。如今未隔多久,她已經身處異國街頭,身邊朋友也換了一茬。

    弗蘭克斯輕輕撥了一下她的頭髮,拂去上面飄落的幾片雪花。

    “紀,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她回以一笑。

    時間流動如水,叫人不得不唏噓。

    -

    第二年春,紀箏已經逐漸適應了學校的課程和老師的授課方法。也認識了一些國內來的留學生,時常和她們出去玩。

    租一條船,沿泰晤士河慢慢瀏覽,近看倫敦塔橋升起又落下。

    倫敦的電影節很多,紀箏親眼見到了很多之前活在熒幕上的明星。大部分的空閒時候,她會去哥倫比亞的花市買一束早春的鬱金香,然後點一杯咖啡,坐在街邊小店翻閱雜誌。

    倫敦慢節奏的生活,很容易叫人心靜下來,也很容易讓人遺忘。

    可總有些記憶,會在臨界點主動跳出來,喚醒你。

    那時已到夏天,國內的畢業季,紀箏下課抱著書往外走時,在學校門邊看到了一個熟悉又不可思議的身影。

    “程醒!”她驚愕,確認自己沒認錯人:“你怎麼會在這?”

    程醒笑起來:“來留學啊。好久不見。”

    紀箏確認不是自己瘋了,而是程醒真的申請了和她同校的學位唸書。

    她恍恍惚惚覺得不可思議,但程醒日日跟在她身邊,每一次見面,都要提醒她在腦海裡回憶一邊在國內的生活。

    一次下課前,弗蘭克斯問她:“紀,那個中國男孩是你的男友嗎?”

    “不是。”紀箏皺眉。

    但弗蘭克斯的話給她提了個醒,程醒對她實在太過於親密熱情了,每天跟著噓寒問暖,即使她不收,也堅持不懈地送禮物。在留學生圈子裡,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默認他在追求她,而她遲早會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