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萊萊 作品

第56章 213-221

    213.

    柳生比呂士肉眼可見地不高興, 他低聲說了一句“保護好自己”,然後就把自己埋進被子裡,不理她了。

    他很容易有情緒波動奈奈子是知道的, 他總是要跟自己確認“最喜歡的是誰”奈奈子也是知道的, 但是——不要像一個跟要生二胎的媽媽賭氣的兒子、或者家裡突然出現另一隻貓貓的貓咪一樣耍脾氣啊!

    我都忘了, 柳生比呂士才十七歲呢。

    奈奈子有點想笑,但出於對比呂士自尊心的照顧,非常努力地壓制了一會兒嘴角。可能因為是雙胞胎、爸爸媽媽也總不在家的緣故, 柳生奈奈子和柳生比呂士非常的親密。

    小時候,比呂士和侑士兩個人就像是她在帶一樣——雖然帶得很敷衍, 自己亂翻書看, 他們倆互相消磨時光。是國小的時候, 忍足從神奈川搬走,比呂士飛速成長,才結束了那段朝夕相伴的日子。

    奈奈子伸出手拍拍比呂士的後背, 對面毫無反應, 作弄急了就呵斥她回來的這麼晚還不早點睡覺。奈奈子覺得這次比呂士應該是氣大了, 就想著要不就先睡吧,結果一轉頭看見摘了眼鏡的男生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真是的,要她怎麼辦嘛。

    奈奈子蹭過去,像之前哥哥安慰自己一樣抱住比呂士的頭, “抱歉, 今天下午我很難過,那哥哥也會很難過呢,我應該想到的。”

    奈奈子也摸了摸比呂士的頭, 哥哥的髮絲柔軟順滑, 平常比呂士可不容奈奈子在他頭上作亂, 所以她壞心眼地揉了好幾下,“哥哥是因為這個今天才來東京住的嗎?”

    沒有回應。

    “我們就是全世界最親密的,沒有人比你更重要。”奈奈子大概能理解比呂士的難過。她也覺得血緣關係、雙胞胎這種緣分很奇妙。明明她是自然地睡覺醒來、生病、心痛、想要依靠別人,卻發現世界上有另一個人也同時醒來、一前一後地生病、心靈感應般地心痛、想要依賴和被她依賴。

    “我永遠會陪著你的,哥哥。”

    柳生比呂士在難言的落寞中入睡,醒來之後,只記得這句話。

    要永遠陪著我啊,奈奈。

    214.

    柳生奈奈子從床上爬起來,哥哥已經起了,看樣子是去晨練了。

    她從窗戶往下看,沒見到哥哥,就歪倒回床上,又突然坐起來,把衣服換好了。

    她要去一趟京都。

    京都的空氣都是矜持的。奈奈子打定主意負荊請罪、討長輩歡心,順便薅兩個能人回來——她看那個倉木律師就很不錯。奈奈子穿得非常淑女,一身米色無袖長裙,不露肩膀也不露大腿,腳上踩著一雙規規矩矩的淺色小皮鞋,既不露腳跟也不露腳趾,還細心地給自己夾了一對兒珍珠耳夾。

    到時候大伯問,奈奈子就把耳夾當場卸下來,告訴他自己根本沒有耳洞,她特別知道學好,特別的乖巧!

    她想了想,換了一個大一點的包包,把自己考了九十來分的英語卷子和考了一百分的數學卷子也裝了進去!她學習好著呢!

    奈奈子沒好意思麻煩家裡的司機,就自己搭電車來到了京都——她不知道,柳生比呂士一直跟在身後。

    比呂士早上去晨跑回來,剛好看見奈奈子打扮得乖乖甜甜得出門,以為奈奈子又去找跡部了。

    他委屈!

    但是他不說。

    他只是、只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罷了。

    於是當奈奈子進入了主家大門時,管家剛好在院子外,眼尖看到了柳生比呂士,先把柳生少爺請了進來。

    柳生主宅面積不算大,但自有一派百年傳承的積澱,遠遠望去,圍牆上的瓦片形雖完整,但近看時,陽光直射下青瓦表面是斑駁的。青石板路被長久地踏過,在清透霧色中綿長呼吸。主院前的亭臺被細緻雕琢,寂寂掩在樹蔭和花草間,有幾人身穿長袖長褲在院子中掃灑。

    這樣遠離現代的質拙和無人交談般的寂靜本應讓奈奈子緊張,但她莫名感覺心安。

    奈奈子印象中的京都常年是霧濛濛的。

    小時候來時,她懶得跟家裡瘋猴子一樣的大表哥跑動,就歪在涼亭中看著螞蟻爬過座位,偶爾應一應柳生比呂士的呼喚。長大了,在重要的節日,奈奈子會隨著父親坐在主廳或者食室裡,一呆就是一下午。無論是長大了知道男女有別的表哥們,還是小時候就對奈奈子溫柔而疏離的大伯母,都不會和她過多互動。家裡也沒有跟自己同齡的女孩子,奈奈子在柳生主家一直很安靜,可能只有在拿紅包的時候會多說兩句話。

    這麼想來,自己小時候也過於冷漠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掃灑的阿姨換了人,她一直沒注意。奈奈子跟一個正在掃地的女性搭話,她說明來意,跟著阿姨來到了主廳。

    大伯在和客人飲茶。

    奈奈子有些拘謹地坐在偏房。說是偏房,不如說是現代化的侯客室,佈置了舒適的軟沙發和茶點,四十八寸液晶電視機和巨大的書架,甚至還有一個公用衛生間。這個房間的佈置周到而客氣,平常孩子們不會隨便來這裡玩,奈奈子沒坐一會兒,管家來了,把她帶到了另一間屋子。

    “抱歉,掃灑阿姨前幾個月才新入職。”

    “沒關係的。”

    ——這間屋子就日常很多了。巨大的榻榻米、柔軟且並不嶄新的毯子、正在播放亂七八糟動漫的一閃一閃的巨大電視機、被吃得只剩最後一個的點心、和幾個不知道喝沒喝乾淨的可樂易拉罐。

    奈奈子抬頭,看到屋子裡坐著兩個人,一個長相精緻秀氣,正鼓著嘴巴嚼什麼,聽見開門的聲音猛地撲向那幾個可樂易拉罐;而另一個,是柳生比呂士。

    “哥?你怎麼來的?!”

    奈奈子感覺這一定是空間錯亂!她看看哥哥又看看錶,一臉不可置信,管家伯伯笑眯眯站在她身後,好像察覺了什麼,沒有說話。

    柳生比呂士推了推眼鏡,看向柳生晴鬥,“你私藏可樂一事紅巖叔早就知道了。”

    “不要啊!!”

    晴鬥哀嚎一聲,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合十跟管家“拜拜”,“紅巖叔!別告訴我爸!”

    笨蛋啊,柳生家的管家是個對一切都莫名其妙地瞭如指掌的眯眯眼叔叔,你從生下來就應該對於某些食物鏈頂層的傢伙心懷敬畏,少年。

    奈奈子看著這個腦子一直不甚靈光的表弟,心情複雜地找個地方坐下了。柳生晴鬥是柳生家家主的小兒子,跟奈奈子和比呂士差不多大,因為上面有很多能幹的哥哥姐姐,從小天真爛漫,多虧大家的善意才身心健康地長到這個年紀。

    柳生家家規森嚴,因為是醫者的緣故,對於一些快餐和便利店便當一直持有保留態度,而家主更是看不慣柳生晴鬥非要喝冰鎮冒泡的可樂的習慣,成天把“骨質疏鬆”掛在嘴邊,晴鬥因為這事沒少被揍,尤其是他一邊逃竄一邊喊“我混著乳酸鈣和維生素吃的”然後被更加猛烈地追打……

    大伯的客人離開,奈奈子被叫到小屋子裡去。

    日本男性對於長髮的接受度很高,很多上班族男性會扎個小辮子或者留著中長髮,忍足家的老頭子也非常支持自家男孩兒搞一些奇奇怪怪的髮型。但柳生宗奎不會,他認為男生就要清清爽爽的,女孩子的穿著也不能太過於前衛,所以柳生家的孩子穿衣打扮都比較守規矩。

    柳生宗奎留著板寸頭,身板挺得筆直,穿著硬質的、淺綠色的襯衫,下身就是普通西裝褲。聲如洪鐘、面色常年都是嚴肅的,看見奈奈子進來之後,不知是“嗯”還是“哼”了一聲。

    奈奈子見到大伯,就乖巧地站在門的一側,跟大伯問好。

    “嗯,怎麼來了。”柳生宗奎見客人和見奈奈子肯定不會用同一個地方,他現在安坐在自己的書房,一雙怒目銳如鷹隼,直直壓向奈奈子。

    “大伯,我今天是來道歉的。”奈奈子特別誠懇,站在門口鞠躬,“我突然退圈和又突然說迴歸,一定給柳您和長輩們帶來麻煩了,特地來說對不起。”

    她聽見大伯沉著聲音說“你一個小姑娘能給柳生家帶來什麼麻煩”,然後很隨意地說:“坐,別傻站著。”

    奈奈子就端正坐在大伯面前——柳生家並不提倡長時間的正坐,原因無他,對身體不好。奈奈子盤腿坐在大伯對面,聽見他問自己:“為什麼要回去?”

    “我知道,您覺得娛樂圈就是一個浮躁的地方,在與不在都徒惹一身腥,我之前的經歷就能證明,也是我之前言行不當給家族帶來了麻煩。”

    其實奈奈子並不覺得自己言行不當,但是給長輩們添麻煩是真的。她既然來了,就帶著認錯和示好該有的姿態——她今天空著手過來,但沒打算空著手回去。

    “言行不當就不要提了,我們柳生家的孩子沒有看外人眼色過活的道理。”

    “是。”這就是沒生她氣,奈奈子眨了眨眼睛,覺得搖人有望,“我打算迴歸的契機非常簡單。就是在律師將事情原委與我說明白之後,我覺得因為這些莫須有的謠言,放棄自己未來人生的可能性,是非常不划算而且怯懦的。”

    “即使只是為了和這段經歷做一個訣別,我也不能以看似決絕實則逃避的形式,這樣退圈。”

    奈奈子抬起頭,目光灼灼。

    “何況,我的這些經歷並非完全是壞事,我回到娛樂圈的益處有幾個,我一個一個跟您說。”

    柳生宗奎表情沒什麼變化,冷肅著一張臉看著奈奈子。

    “第一個,就是知名度。知名度就是影響力、就是話語權、就是切實的能量。數字化時代,這種權力被無限放大了——現在,我的退圈事件的始末就能夠影響到幾千公里之外的粉絲的情緒。如果我的形象再正面一點、履歷再有說服力一點,我就能影響他們的決定。這對於柳生家族利益集團是有益的,我有家族做靠山,不會像別的代言人那樣有抹黑柳生家形象的風險。”

    再清貴的家族,也要吃飯吧?也要賺錢吧?這就是品牌方找代言人的原理,通過藝人本人的形象和影響力給產品賦能,從而擴大銷量。只不過奈奈子屬於自家產出代言人,划算又可靠。

    “嚯。”明星塌房他不懂,但意思他聽明白了。柳生宗奎直起腰桿,上下打量了柳生奈奈子一眼,“倒是敢說,你繼續。”

    柳生奈奈子果然敢說,下一句話直接讓家主把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

    “第二點,近期外資的流入非常猖獗,柳生家如果不及時應對,守著既有的那一畝江山,早晚會被來勢洶洶的資本吞噬——津神家就是一個例子,靠著信託基金和固定資產過活總歸不是長久之計。”

    柳生宗奎“你”了半天,好歹嚥下去了平日的暴脾氣。對著這個天生聰慧、備受他喜歡的小侄女兒,他到底說不出重話。

    “誰教你這麼說的?!”

    奈奈子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就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哥哥教我的。”

    對不起!哥哥!希望你和晴鬥出去玩了!

    別回來!

    問清楚了是誰的主意之後,柳生宗奎“嗙!”一下拍在桌子上,喝到:“誰要你一個小姑娘拋頭露面養柳生家了?啊?!你說什麼呢柳生奈奈子!!”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大伯!”奈奈子搖著大伯的胳膊,給他又是斟茶又是扇風,好歹沒讓他趕出書房,“人家就是想在家族的庇護下更好地生活,也想回饋家族而已。我和津神家的津神相真合計了一下,娛樂圈和資本牢牢掛鉤,有我們在生意場外和家族守望相助,不是靈活得多嗎!”

    “你能願意費那個心?你這丫頭,想回娛樂圈玩,拿這麼大的事開玩笑!”

    “我不費心,我可以交願意費心的朋友啊!我可以組建願意費心的團隊啊!那個津神家族、清水集團,大家都可以在一起玩嘛。”

    215.

    這是真的。

    柳生奈奈子家的團隊,大概是圈內富二代含量最高的團隊。自己和長島算是柳生家一掛的,清水家是資產雄厚的財閥,聽說胖胖的攝影師伊代田都是吃喝不愁的藝術家族後人,沒事了才來給自己拍拍照片。

    團隊之外的津神相真女士大概就是和柳生奈奈子有著同樣煩惱的人,甚至她的處境更加急迫。在和奈奈子交往之前,津神處於不被家族理解、也不被不瞭解真相的同事理解的狀況,總之挺鬱悶的。和奈奈子認識一段時間之後,兩人就講起家族的近況來。

    津神這人,雖然比奈奈子大了四五歲,但將朋友納入羽翼之下後,她就變得有點兒憨直。什麼八卦都看一看、還要拉著人嘮一嘮。就因為她這個很怕寂寞的樣子,奈奈子聽了一耳朵什麼這家豪門包養小嬌妻不成,被小嬌妻帶球跑啦;那家小少爺明明是個廢物草包,忽然特別有才能賺錢啦,不一而足。最後,講到津神家族後續的發展問題。

    是奈奈子提議,既然津神的時尚感這麼好、又對於秀場很有經驗,其實可以轉戰服裝設計或者模特經營類公司,將這些渠道和自家“巫女”元素結合,說不定能有新的發展。津神覺得靠譜,和家裡長輩商量之後,居然緩和了和長輩們的關係,成果喜人。

    奈奈子跟大伯唸叨著津神開公司自己能不能入股,被柳生宗奎揮揮手打發了,又不是兩家聯姻,兩個小屁孩兒折騰去吧。

    嘿,小丫頭還挺有本事,不愧是我們柳生家的孩子。柳生宗奎美滋滋地想著,完全忘記了被一頓臭罵的長島裕先生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是非要一個人人喜歡的好名聲,我就是覺得,因為這些滿懷惡意的流言蜚語,我要向陰暗的交易服軟,我要給不擇手段者讓位,還要讓愛我的人為我買單,我不服氣。”

    不光是家族長輩暗中為她運作,父親母親動用了人脈,哥哥好像也做了什麼。

    那一段時間,她去哪都有人陪著,不是立海大網球部的人,就是安中明美、畑谷花衣她們,就怕她被人報復、被人指指點點了。前段時間,奈奈子收到了一封郵件,是東京那邊寄來的那些“記者”們的個人信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很多人在保護她、支持她,也因為共情她、愛護她而難過。

    因為她的遭遇,網絡上越來越多的人倡議把搬弄是非者的ip地址爆出來,永久封禁;建議網絡實名制的浪潮再起,她的粉絲也從最開始的“奶包還願意回來嗎?我們需要你”變成了“奶包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吧!我們永遠支持你!”。

    ——好像一切都是後反勁一般,無論是正義、還是平反。

    ——但她可不是要人保護和垂憐才活到大的。

    ——“我一定要回去,幹翻他們,沒有誰能讓我受這個委屈。”

    柳生奈奈子抬起頭,露出被生活磋磨過但頑強活下來的、維護自己領地的狼王般的、屬於林佳奈的眼睛。

    “好孩子,有志氣,我明白了。”大伯突然笑了出來,他彷彿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東西,朗聲說:“想做就去做吧,其他由我們頂著呢。”

    又想了想,不禁失笑,這小丫頭,倒是跟他三弟很像。

    奈奈子看大伯心情好點了,趕緊哭慘,“就是奈奈最近掛心著我們學校網球部的人,他們練習得太誇張啦!哥哥也練得特別辛苦!腿都要斷了!”

    再一次對不起!給你鞠躬!哥哥!

    “我們真的好需要可靠的長輩為我們介紹可靠的醫師呀~”

    奈奈子又嚎一句,小心覷著大伯古井無波的臉。

    “要是是頗負盛名的柳生家的醫師就更好啦~”

    她哭一句,抬頭看一眼大伯的表情。啊!不愧是久經風霜的柳生家掌權人,不愧是見慣生死的大醫院院長!眉毛都不帶動一下的。

    “大伯~~~”奈奈子使勁搖著柳生宗奎的胳膊,聲音像在唱戲:“我們真的好需要——”

    “……我手下有兩個東大的博士後,正要寫肌肉神經系論文。”

    “謝謝大伯!!!我一定保護好珍貴的博士先生!!!”

    “哼。”精神矍鑠的男人喝了一口茶,嘀嘀咕咕,“小姑娘家家心思這麼重,哪用你操心這麼多……”

    柳生宗奎看著奈奈子,越看越喜歡。雖然日本法律不反對近親結婚,但他就是個學醫的,確實幹不出人為給國家添傻子的行徑,只得悻悻作罷。

    216.

    “大伯~~~奈奈覺得咱們家律師倉木先生好專業好可靠哦~~~”

    “你又要幹嘛?”

    “人家就是覺得之後有好多小事都要麻煩律師先生……”

    要麻煩律師的事沒有小事吧?!!

    柳生宗奎無奈地跟她揮揮手,“你跟人家說好了就行,費用自己掏啊……”

    這個級別的律師可不是錢的問題,奈奈子笑嘻嘻地應了。這還沒完,她給大伯捏肩膀,“大伯,您人脈廣面子大,您認識神經方面的手術專家嗎……”

    十分鐘後,柳生宗奎終於不堪其擾地從書房走了出來,開門的一瞬間,整個長廊都響徹著奈奈子“我英語考了九十六分嗷~沒有獎勵嗎~”的嚎叫。這麼點時間,柳生家老底都快被他許出去了。

    217.

    奈奈子和比呂士在主宅吃了一頓相當清淡健康的午餐。兩人離開柳生宅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奈奈子喜笑顏開、比呂士莫名其妙,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罵。

    夏日的樹蔭單是看著就給人以涼爽的感覺,油綠的葉子在陽光下伸展著,反射著光,這光總是讓人聯想到生機勃勃的一切。這棵觀賞用的銀杏常年藏在另一棵挺拔的大樹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長得這麼高、樹蔭這麼大了。

    “奈奈,我覺得你這段時間的變化很大。”

    柳生比呂士站在奈奈子身後,聲音裡透著欣慰。

    奈奈子走在前面,然後轉身看向柳生比呂士。她淺色的裙襬漾開自由綻放的花朵,但比不上少女萬分之一明媚。

    “是好的變化吧?”

    “嗯。”

    少女在站在那棵銀杏樹下回頭對柳生比呂士笑,陽光從樹葉的縫隙疊在她的肩膀和頭頂,彷彿公主加冕為王。

    218.

    倉木碩夾著公文包,匆匆走進自己的事務所。他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明亮的房間裡,少女穿著西裝裙坐在軟沙發上,笑吟吟地看著他。

    少女在辦公室裡,眉眼彷彿能夠聚光一般,把窗外明媚陽光的風頭都搶走了。

    小姑娘倒是真的漂亮,性格也討喜,但是就看她這個腥風血雨的體質,再加上柳生家護短的風格……倉木頭痛地點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無奈笑起來,“大小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奈奈子穿著帶墊肩的黑色西裝裙,胸前是得體的v字領,下襬垂到膝蓋以上。裙子是有型又舒適的面料,裙襬沒有誇張的褶皺,鋪在少女瑩白的大腿上時,顯得淑麗又乖巧。

    ——不,千萬別先入為主地覺得她乖巧。倉木將公文包放下來,還沒等他說話,奈奈子先笑吟吟地拿出一個紙杯,給他倒了一杯水,“倉木律師,路上渴了吧?請喝水。”

    ……雖然紙杯是自己辦公室公用的一次性紙杯,水是自己辦公室飲水機接的水,但是倉木碩莫名其妙地感覺到被重視和尊重了……

    不!這太荒唐了!

    接過了水,倉木碩仍然繃著臉,“柳生小姐來這,所為何事?”

    奈奈子笑眯眯,“我想把造謠的公司連根拔起,想跟您諮詢一下合法的途徑。”

    ?什麼叫連根拔起?

    “咦?就是讓他們每一次想造謠的時候都想著躲著我走……”

    “我們的訴訟力度足夠他們行動之前掂量一下了。”

    “在造謠其他人的時候也得三思而後行……”

    “……?”倉木喝水的動作頓住了,“?”

    這種程度的匡扶正義別找律師,找神父,謝謝。

    倉木碩今年三十七歲。他是正經東京大學法律系本碩連讀高材生,碩士畢業之後又去了英國藉著讀博的名義gap year,在那邊的酒吧裡認識了一個奈奈子的三叔,兩人一拍即合、狼狽為奸。

    啊不是,兩人相見恨晚,稱兄道弟。之後倉木回國,陰差陽錯成為了柳生家專屬律師,有時候也會接一些忍足家的案子,雖然案件體量大、類別雜,奈何柳生家給得多啊!

    他願意。

    不過面前這個天真柔弱、一身腥風血雨的的小公主的案子就算了吧,這活兒他接得牙疼。

    奈奈子走近兩步,問:“要不要跟我的工作室也籤個合同?反正我跟家族一條心,您幹一件活兒收兩份錢,怎麼樣?”

    她比了一個數,倉木碩立刻把電腦打開,可靠地說:“把造謠者繩之以法,是我們社會法律工作者的責任,這周之前就給您出方案。”

    “那合作愉快。”奈奈子笑眯眯伸出手,放在兩人之間。倉木非常紳士地虛握了一下,奈奈子又問:“我和這些記者面對面會有危險嗎?”

    “都是一些被逼得走投無路的人,不排除這種概率。而且有一些啊,是真的可憐又可恨,柳生小姐這麼善良,肯定不忍心動手。”

    219.

    ——柳生奈奈子有一點理解他所謂的“可憐又可恨”的意思了。奈奈子站在這個房間內晾掛著風乾了一樣的內衣的侷促和恐懼的女人面前,有一瞬間沒能喘過氣來。

    ——當然不是因為她同情任何人,她可不是什麼天真少女。只是因為這個屋子位置不好,東西摞在一起有一些異味。

    仲小路憐,就是那個堵在醫院、穿著玫紅色西裝、帶著眼鏡的方臉女記者——現在奈奈子知道,她並非真正的“記者”,而是接一些散活兒的“假記者”。那唯一算是得體的玫紅色西裝被妥善地掛在沒有太陽暴曬的地方,不合時宜得讓人感到心酸。

    ——最諷刺的地方就在於,仲小路憐就是因為識人不清、未婚先孕、男方拒絕娶她,她帶著孩子身無長物,才淪落到要做這個不合法的假記者協助敲詐過活的。

    柳生奈奈子站在仲小路憐的家裡,身後跟著幾個保鏢,各個身強體壯、高大威猛。仲小女士對於響聲和陌生男人很敏感,她看到奈奈子身後的保鏢時,恐懼得軟倒在地。

    倉木的聲音在奈奈子耳邊迴響:“搬了好幾次家,帶著一雙兒女,很不容易。”

    屋子裡的納豆包裝盒裡的納豆被吃掉,包裝盒掉在地上,在地板上帶出一道棕黃色的汙漬。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蹬蹬蹬跑出來,像一頭憤怒的小獸,大聲尖叫;還有一個小孩兒裹在被子裡躺在椅子上,聽到尖叫哭起來。

    “因為很多場所對女記者更寬容,她能搶到更多的單子,以維持生活。”

    仲小路憐慌亂地將小男孩兒擋在身後,踉蹌站起身,抖著手問他們是來幹什麼的。

    “仲小女士,別害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奈奈子站在門口,揮揮手,身後的保鏢退到了門外,但沒有關大門——就是關上大門,這兒的房屋隔音也沒什麼效果。

    奈奈子將一個牛皮紙袋放在鞋櫃上,仲小當下的境遇是為她從前種種買單的結果,她覺得可悲,但沒什麼心思去可憐。但奈奈子需要這樣一個靶子,這樣悲慘、可憐的“受害者”。

    “您看看,是不是您以往接過的單子?”

    仲小顫抖著打開牛皮紙袋,看到裡面是一疊兒數額大得她發抖的銀行流水,她恐懼地後退,不住說著“跟我沒關係”、“你們要幹什麼”之類的話。

    “您兒子到現在沒有戶口吧?是不是該上小學了?”

    女人眼神遊移了一瞬,吞了口口水但沒說話。

    “我跟你說,從第一頁算起,您敲詐勒索的金額足以判刑了,十五年起步。”

    “我沒有!我只是問問題!我沒參與後面的……”

    “走的是您的名下的銀行卡。”奈奈子冷聲說,她低垂著眼,“卡不在您手裡吧?每個月發給您的只有微薄的現金吧?”

    奈奈子垂眸看她,眉梢噙著輕慢又瞭然的惡意,她語氣輕佻:“激怒人時也是讓您出面吧?您好幾個同行都被報復了、現在不知所蹤吧?”奈奈子換了一個姿勢,才喟嘆般地說:“拿你們當槍使,每一筆賬都是幾百萬幾千萬的封口費,但連您孩子的戶口都沒給辦呢。”

    她面含憐憫地瞥了一眼女人身後髒兮兮的小男孩兒,男孩兒只知道惡狠狠地瞪人。

    少女的肌膚是被優質蛋白和專門配置的護膚品養出來的,她每天日曬的時間有限,路都不讓多走,穿個塑料拖鞋簡直是豌豆公主在受難。柳生奈奈子的嬌氣,是被立海大幾個小少爺認證過的。

    她站在這個昏暗髒亂的屋子裡,彷彿自帶柔光,渾身上下都與周遭格格不入。

    自己的孩子,永遠都過不上這樣的日子。

    “十幾年以後,您的兒子沒有學歷,也只能幹這種被人算計、給人賣命的活計吧。”

    女人露出了絕望的神色,看著奈奈子的眼神快要帶上怨恨。

    這女的實在太蠢,她特地來這裡跑一趟難道就是來罵她一頓的?但柳生奈奈子沒心情找一個更清白更可憐的,她嘆口氣,說:“如果想要改變你孩子的命運,就來找我。”

    奈奈子沒留聯繫方式,能找到她才證明著女人真有點決心,不然要她幹什麼?

    220.

    “卡!”富久直哉喊卡,他搖搖頭,溫聲提醒試鏡人員先去休息一下。

    來試鏡的人大概二十六七了,不過保養得當,演少女並不違和。演技還算可以,就是長相有點成熟豔麗,這樣的長相,讓女人神色稍微差一點點,在鏡頭裡就顯得怪異。她勉強笑著跟導演鞠了一躬,走到休息室把劇本拿了出來。

    管宣發的姐姐特別不好意思。其實這一切風波都是從柳生奈奈子的試鏡信息被透露出來,然後不知道那個短視的買通了最低劣的團隊帶節奏導致的。

    那位柳生家大小姐脾氣又大,後臺又硬,萬幸沒想著報復劇組啥的。她現在就想著趕緊找到一個合適的、能頂上的女主角,千萬別再拖進度了。

    如果現在這個有基礎的還不行,她就要去電影學院找沒經驗的新生了。

    導演跟女主角講戲:“井阪紀香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她一方面不理解少年們寧願損耗身體也要打球的原因,一方面嚮往這種燦爛而熱烈的狀態,她對少年們的感情是複雜的,但沒有反感,所以表現大小姐的驕縱時就要討喜一點。”

    女演員尷尬地低下頭,稱“是”。

    “呵呵,你講講女主角此時的心態?”

    女演員撩了一下頭髮,收拾心情,說道:“女主此時很擔心運動員的狀態,但是在賽場上她要尊重少年們的意見,所以一直在剋制自己的擔憂,靜靜地坐在經理席沒有動彈。”

    導演又笑了笑。他帶著小紅帽子,常年穿著一個軍綠色的馬甲,內搭輕薄的雞心領長袖,說話做事總是很和氣,他說:“她啊,這個時候,是迷茫的。”

    “女主面對這群半大小子時心理上是有優勢的,是成熟的。但在如何面對人生、如何面對當下時,還是不如男孩子們勇敢和果決。她是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才這麼喜歡網球部。在網球部的這段時間,對她來說是二次成長。”

    “她在少年們損耗自己身體打球時,被動搖了。她震驚、迷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勸人下場,這才是她呆呆坐在經理席的原因。”

    “啊,這樣啊。”女演員認真地記下了。

    “劇本確實寫得很隱晦,還需要細細琢磨。”導演又問:“這一部分,贏球之後,她為什麼沒有接受有山的告白?”

    “因為她是大小姐,她的喜歡需要權衡利弊。”對於這一點女演員很確定。

    “有一部分是這個原因,或者說,她不將感情的悸動和戀愛畫等號,她對愛情將信將疑。”導演笑眯眯地,“我剛才也說了嘛,一個比周遭人更加成熟的天之驕女,換句話說就是,有挑剔的餘地。”

    “這樣一方面抽離、俯視、保持距離,另一方面全心全意地熱愛著網球部的井阪紀香,才能恰到好處地補足有山他們遭遇低谷的空隙。這是一個奇蹟般的巧合,一個互相拉扯著成長的故事,我們常常稱它為‘一期一會’。”

    “嗨!真的非常感謝!給您添麻煩了!”女演員將導演說的話都記在本子上之後,鞠躬離開了,一邊走一邊看筆記。

    宣髮姐姐覺得這個女演員至少態度很認真,她忐忑地看向導演,富久直哉跟她點了點頭,笑道:“很敬業啊。”

    “是啊!各方面都挺符合的!”

    宣髮姐姐懸著的心稍微放下,這次的不像之前的,要麼太綿軟、要麼太囂張、要麼太嗲,這個演繹得剛剛好!——至少她是這麼覺得的,她興高采烈地離開了。

    只有富久直哉微微抬頭看向窗外,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221.

    黑部勇太走進幸村精市的病房,幸村剛和父母起了一場爭執,正沉默地望著窗外——任多開明的父母都不會放著兒子幾乎百分之百生存的可能不要,支持兒子做手術。

    “幸村君,中午好啊。”

    黑部不在球場上總是有點侷促,他和立海大的人混熟了,也陰冷不起來;現在幸村的遭遇讓他回想起自己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這讓他對幸村更加小心翼翼。

    “黑部君。”幸村回過頭,跟黑部勇太笑了一下。

    黑部低著頭,將一束百合花插|進花瓶中,沒見到幸村的時候他抓心撓肝地想見,但見到之後他又低落得想逃跑。

    幸村精市,可是真正天才啊。

    怎麼會這樣呢?

    “黑部君,我有一個請求,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黑部一下子抬起頭,“什麼?你儘管說!”

    “因為不知道以後能不能打網球了。”幸村平靜的面容露出一點真實的落寞,“趁著沒確定治療方案,我想和你酣暢淋漓地打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