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山夢 作品

第三百八十七章 三卷序

崇禎十一年二月,揚州府城飄著小雨,江都縣南門街上的行人仍不少,各自打著雨具穿梭在青色的石板路上。

  靠近新橋路口茶食鋪內,有兩三桌客人,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坐在一張靠牆的四方桌前,正對著門的方向。他面前放了一碗米湯,正在等著飯菜。

  一名中年人的身形停在門前,他穿著一身寬袖的道袍,看了看老者之後走進店來,茶食鋪的老闆在炒菜,堂中無人招呼,中年人在門內再次停下,仔細打量了其他桌的客人。

  老者臉上露出一點不屑的笑容,轉瞬又消失,中年人環顧完畢之後,才來到老者桌旁,將條凳往後拉了一下,緩緩坐了下來,老者沒有看他,端起碗喝了一口米湯。

  中年人盯著老者道,“德爺,大櫃讓我來問你,昨晚為何被劫了那抓來的安慶漕幫的人?”

  “打不過便被劫了。”

  “這個漕幫的人對揚州幾位船埠頭最為要緊,如今人丟了,德爺覺得怎生料理才好。”

  老者平靜的道,“他不是漕幫的人,他是安慶守備營的官兵。”

  中年人端坐不動,“所以才要送他去知府衙門狀告安慶副總兵,揚州碼頭打殺慘烈,便是這人背後指使,如今人丟了告不倒那副總兵,揚州碼頭保不住,大櫃便拿不到錢。”

  “便是送到揚州府也是告不倒的,碼頭打殺兩月,天天出人命,衙門在何處。”

  中年人眼睛轉動了一下,“聽聞當年桐城民亂,德爺孤身殺了最厲害的賊首,這安慶副總兵,也是靠桐城民亂進身的,是不是與德爺還有何干連?”

  老者冷冷的道,“那你以為這其中是何貓膩?”

  “在下只是覺得,德爺這般幹了三十年的青手,辦事向無錯落,又是怎生出了岔子。”

  “安慶這營頭去年殺了上萬流賊,昨晚來的不下三十人,半數鎖子甲,半數穿皮甲,器械是軍中之器,手上是軍中之技。老夫何德何能,能以十三個布衣打行贏下三十個披甲的家丁。”

  中年人搖搖頭,“原來也有德爺敵不過的人,也有辦不成的事,德爺終究是老了。”

  老者終於正眼看著他,“自然有老夫敵不過的人,但肯定不是你。”

  中年人笑道,“口舌之爭最是無益,聽說德爺也受了些小傷,大櫃讓我乘機取了德爺的性命,不過我總念著授藝之恩,德爺幹了一輩子青手,想來積蓄了不少銀錢,只要把藏銀處告知,在下或許可以讓你保著這條老命。”

  老者沉思片刻後端起湯碗,“上元縣新浮橋南的紗帽……”

  突然老者手一抖,米湯和湯碗一起潑向對方面門,中年人正在認真聽記,米湯和碗瞬間已到面前,他趕緊偏頭,陶碗在臉頰上一劃而過,但仍被米湯潑在臉上,頓時湯水飛濺,眼前一片迷糊。

  中年人驚恐的起身後退,一手已經抽出短刀,另一手要抹去眼前的湯水,此時老者早已起身,像料到對方的反應一樣,以遠超出年齡的敏捷移動到中年人身側,中年人剛把眼前湯水抹開,還不及觀察明白,老者右手已飛快的朝對方咽喉一拍,隨即往後退開。

  啪一聲脆響,陶碗在身後兩桌外的地板上片片碎裂,中年人雙眼圓睜,右手的短刀噹啷一聲落地,他雙手捂住咽喉,指縫見可以見到一枚小指粗的鋼釘尾部,血水順著指頭四溢而出,接著他便倒在地上,嘴巴大張著,身體怪異的扭動。

  食鋪中一片尖叫,其他客人連滾帶爬的往門口逃去。

  “老夫教過你,帶著倒刺的釘子,拔了死得快些。”

  老者對那中年人說罷喘了兩口氣,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到另一桌旁,那桌的漁夫已嚇呆了,老者取了他放在條凳上的斗笠和蓑衣,有點吃力的披在身上,探頭在窗前左右觀察了一番然後才出門,佝僂著身體沒入了雨街中的人流。

  半個時辰後,老者來到運河碼頭的大江船行外,附近都是手持刀槍的安慶漕幫,不等他到門前便過來人詢問。

  “老夫知道你們是安慶營暗哨司,特來投靠的,叫你們管事的說話。”

  後面過來一個年輕人,黝黑又精幹,他警惕的看著老者道,“有何事可與我說。”

  “老夫知道你們要找的幾個船埠頭在何處,還有那些打行藏聚之地。”

  年輕人將信將疑的看著老者,“那你想要什麼?”

  小雨之中,老者取下斗笠平靜的道,“保著這條老命。”

  ……

  揚州舊城的太平橋不遠,一處臨河的精緻樓榭中,雨滴淅淅瀝瀝的從屋簷垂下,在天井中的石板上濺開小小的水花。

  “金陵陳跡老莓苔,南北遊人自往來。最憶春風石城塢,家家桃杏過牆開。”

  一個秀麗女子喜滋滋的轉過頭來,“蔣壽姐姐,你說江對面那金陵城中,該是何等的風流地方,我就想以後嫁個金陵的俊俏相公。”

  屋中另外一個女子噗呲笑道,“揚州哪裡又比金陵差了,媽媽都沒急,你倒是急著要嫁了,那金陵城中俊俏相公,自然許多妻妾,你去了有得氣受,要我說啊,還是那種死了大婦的商賈或官宦之家更好,免了這般吵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