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撥弄佛珠的手一頓,稍一用力,霍驚堂硬生生一顆小葉紫檀佛珠捻成粉末。

    威嚇不必說出口,已然駭得魂飛魄散。

    杜工先吞嚥口水,在霍驚堂邁開腳步時,條件反射地跳到宮門口守備禁軍的身後,逃跑速度彷彿習武之人,良久才敢將頭伸出去,卻發現宮門口空空如也,霍驚堂早就走了。

    驚魂未定地回到自家轎子裡,杜工先擦擦滿頭冷汗,一想到他推動元狩帝查訪兩江的計劃進程,不由苦澀地搖頭嘆氣。

    兩江官場的確險峻,但也意味著整頓兩江官場有可能成為一代名臣,這是能入昭勳閣、名垂青史的大好機遇啊!

    “多少新科進士想成為千古名臣,想有一個大展拳腳的機遇,可是多少人一輩子碌碌無為,青史不留名。小趙大人既有大作為,何不放手讓他去刀山火海里闖一闖?”

    杜工先想不明白,兀自嘆氣。

    ***

    和東宮的會談不歡而散,趙白魚於京都府漫無目的地閒逛,從繁華市集到州橋,橋兩邊擺滿小攤,而拱橋下面有載滿糧食的漕船經過,被設立在附近不遠處的場務攔下來索要過橋費。

    趙白魚在橋樑上觀看公使收取商稅,旁邊的小商販詢問:“小郎君,要不要嚐點酒蟹、滷鴨?”

    趙白魚看去,卻是一個皮膚黝黑、四十左右的男人,身前擺著兩大長方櫃,正打開最上面一層,滷香味隱約可聞。

    “這時節還有新鮮的蟹?”

    “小郎君沒聽過春蟹夏鱟?春蟹不如秋蟹肥美個頭大,卻有其獨特風味,肉質最為鮮甜,從冰水剛融化的河裡撈出來,一掰開殼就能生吃裡頭的肉,又彈又鮮甜,如果倒進酒裡頭釀個兩天一夜再撈出來吃,既有肉的鮮甜又有酒的醇香,毫無生澀腥味。”

    “給我四隻酒蟹和四兩滷鴨。”

    “好勒!”

    趙白魚等小販打包期間忽然閒聊:“你們在這兒擺攤,官府會收稅嗎?”

    “不收。小本經營,哪來的錢交稅?不過聽說京都府下面有一些縣城要收稅,進出縣城要收、擺個地攤要收,過橋也要收……小老百姓哪裡熬得住?便都不到外頭做生意了,在村裡叫賣,勉強餬口。”

    “朝廷有明令,小攤小販不收任何稅銀。”

    “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皇帝老子高高在上,哪瞧得見底下小老百姓怎麼過活啊。”小商販打包好食物遞給趙白魚,仔細打量他的衣衫、氣質和乾淨的臉面,不由自主點頭哈腰:“小郎君莫怪,小老兒不是怪天家和朝廷的意思。聖上大發慈悲,開了夜市鼓勵通商,又免了我們小本經營的稅銀,讓我們吃飽飯還有餘錢存下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

    趙白魚溫和一笑:“不用緊張,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京都府內沒人亂收稅嗎?”

    小商販猶豫了一下說道:“前幾年五里一場務,後來不知何故,驟然撤掉許多場務,便少了許多雜稅苛稅名目。”

    趙白魚道謝,付錢後拿走食物,又到府內幾座橋樑、渡口和水門觀察,不知不覺踱步到御街處,遇到剛散值的陳師道。

    陳師道叫住他:“神思不屬,可是心有疑慮?”

    趙白魚笑著說:“公事上遇到點小麻煩,不礙事。”

    陳師道定定地看他,動鼻子嗅聞:“有酒有河鮮……是醉蟹?”

    趙白魚打開精緻的外賣盒:“恩師老饕之名名不虛傳。”

    陳師道搓著手嘿嘿笑,抓起趙白魚的胳膊就拉扯進距離最近的酒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對下面的汴河支流,叫幾碟小菜和兩瓶酒,非要趙白魚陪他一塊兒喝。

    趙白魚推拒不了,捨命陪恩師小酌幾杯,漸漸酒意上頭,緊繃的神經放鬆不少,抬眼見恩師已經吃了兩隻酒蟹,正要對第三隻下手,趕緊端走護得很緊,並將滷鴨推出去。

    “霍驚堂還沒吃,得留兩隻給他。”

    陳師道瞪眼:“吃一隻嚐個味就行,若是連續吃兩隻會上癮,過猶不及。”

    趙白魚很尊敬陳師道,以前沒有大儒願意教他,只有有教無類的陳師道對他一視同仁,後來發現他的早慧和神異便悉心教導,給予他長輩的慈愛和關懷。

    如果沒有霍驚堂,或者當下沒酒意上頭,他肯定是將酒蟹都讓給陳師道享用。

    但眼下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有點醉了,意識清醒,就是性情過於放鬆。

    因此趙白魚很認真地告訴陳師道:“您兩隻,霍驚堂兩隻,我不能厚此薄彼。”

    陳師道本來沒覺得什麼,一聽這話,馬上心裡不平衡:“厚此薄彼怎麼了?小郡王能跟為師比?”

    趙白魚面露為難。

    陳師道不敢置信,主公跟恩師哪個更親近難道還需要抉擇?還需要猶豫?主公關係最好不過是唯才是用的知己,可是說到底真正疼他、愛他的,分明是家人!

    還不到一年,小徒心裡,主公已經比恩師更重要了嗎?

    內心糾結一番後,趙白魚決定等會兒再去買幾隻酒蟹帶回郡王府,於是將懷裡的酒蟹推出去:“老師,您吃吧。”

    陳師道:“為師不在意了,為師配點花生米就挺好。”

    “……”好在趙白魚是捋毛高手,他慢吞吞地說:“生蟹性寒,酒釀更是對胃不好,恩師本就有點胃痛的小毛病,還喜歡佐酒,所以學生覺得恩師嚐個味兒便成。”

    陳師道捻著小鬍子,嘴角要翹不翹:“胃痛不是什麼大毛病,叫太醫開點藥就行。你就是太大驚小怪,一點小毛病也時常記在心上……”

    胃疼可不是小毛病,霍驚堂也有這個問題。

    趙白魚有一下沒一下地把玩手裡的酒杯,一邊神思漫遊,一邊聽著陳師道的絮絮叨叨,這是他一心兩用的天賦。

    陳師道突然話鋒一轉:“可是新衙門待得不適應?”

    趙白魚回神,愣了一下才說道:“還好。”

    陳師道:“遇到問題了吧。”小酌一杯酒,他篤定地說道:“你是我的學生,我栽培你的心思比芳戎那孩子還多。芳戎是小聰明,而你有大智慧。有句話被用俗了,可是它有道理,這句話是‘慧極必傷’。你啊,你這樣的人其實更適應做一個隱士,附庸風雅,看山問水,梅妻鶴子,偶爾有人間的貴人來求你,你一出招便決勝千里之外……如此,口耳相傳,你便成了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