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兮娘 作品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就趙白魚目前看到的君臣相處能感覺出霍驚堂在元狩帝心中的分量頗重,像是為之計深遠的長輩……

    或者說是父母更為恰當。

    譬如令霍驚堂擔任大理寺卿解決科場舞弊,讓他在新一屆天子門生和文人士子之間贏得好名聲,之後保護他免被捲進大獄。

    但利用霍驚堂的婚事試探趙伯雍和朝臣,眼睜睜看他娶男妻,走上世人眼中的歪門邪道,又看不出一丁半點拳拳愛護之心。

    更不提霍驚堂身份尷尬,是元狩帝厭惡了大半輩子的靖王長子,卻被委以全盤的信任,但霍驚堂戎馬半生,兵權說收走就收走,不留分毫情面。

    總而言之,元狩帝在霍驚堂一事上,行事矛盾,令人費解。

    “父親和陛下爭鬥半生最終落敗,身上職務、勢力被拔除得差不多,仍被陛下忌憚。為了打消陛下的懷疑,父親將兩三歲的我送進皇宮當質子。三歲到九歲,我在宮裡長大,視陛下如父。十歲那年被送還靖王府,和府裡的兄弟發生口角,他不慎摔死,僕從怕被打死就指認是我殺了自己的兄弟。”

    嘶!趙白魚一顆心揪起,雙手摸索著爬上霍驚堂的臉,無聲地摸摸。

    “我希望陛下能接我回宮,但他沒有理會。後宅陰私複雜,我吃了不少苦頭,兩年後索性隨外公和舅舅們去西北,期間有兩年被調去定州。聲名鵲起後,陛下有意栽培,讓我駐守西北。幾年前身中蠱毒,屢屢錯過萬年血珀的消息,太醫斷言我活不了多久,我交還兵權,陛下什麼也沒說,其實就是再次放棄我的意思。”

    趙白魚莫名感同身受,霍驚堂和他一樣不受生父待見,雖有元狩帝補足父親的位置,但給了又收回,得到又失去,說不上哪種情況更悲慘。

    “我以前一個人太孤單,總想和別人建立羈絆,讓心靈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一個人孤身在外地,或是出國,尚且會滋生無盡的孤單寂寞,而他回到了數千年之前,甚至不是他所熟悉的歷史和朝代,那種靈魂漂泊,無處安身的痛苦時刻折磨著還沒能融入時代的趙白魚。

    “我侍奉雙親,友愛兄弟,但我自以為的孝順在他們看來是惺惺作態,我以為的友愛謙恭是兩面三刀,別有目的,所以現在我不要他們了。”趙白魚閉著眼,臉頰碰著霍驚堂的側臉:“霍驚堂,你說我需要的話,可以把你當我的父親、長兄,我也想說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相信我不會主動放棄你。”

    因為霍驚堂給予了他這一世所渴求的,使靈魂落地的羈絆。

    霍驚堂撩起趙白魚鬢邊的碎髮,勾到耳邊,半睜的琉璃菩薩眼澄澈地倒映著趙白魚,溫柔憐愛慈悲皆有。

    管家海叔停在牆根邊,本是來彙報的,一聽霍驚堂主動提起陛下,心裡就先咯噔一下。

    越聽越無語,看趙白魚被騙得滿腔憐惜之意禁不住流瀉而出,海叔實在忍不住翻白眼。

    啊對對,陛下是狠心送走九歲的小郡王,但霍驚堂敢不敢說他當時提刀對陛下喊打喊殺還他媽玩什麼割袍斷義!

    雖然在靖王府被算計,但沒過多久,滿京都流傳靖王當年寵妾滅妻害子的謠言,當年奪嫡失敗都沒被玷汙過的賢王之名終於被毀得差不多。

    暴戾恣睢是謠言,混世魔王可沒評價錯,小郡王骨子裡就沒多少慈悲。

    所謂慈不掌兵,他能在西北家家戶戶立長生碑,能是受氣的主兒?

    不過陛下的確兩次放棄小郡王,尤其是前腳太醫診斷小郡王活不了多久,且江南那邊傳回萬年血珀下落不明的消息,後腳陛下就將六皇子送去定州從軍。

    雖是以大局為重,到底寒人心。

    “咳――呃!”

    剛輕咳兩聲想提示,霍驚堂的警告眼神立刻飄過來,海叔快速打住以至於被口水嗆到,一口氣差點沒抽上來。

    “咳咳咳!”

    突如其來的咳嗽打破廳裡二人之間的親暱氛圍,趙白魚連忙跳起,背對海叔,低頭整理頭髮和衣角。

    霍驚堂面無表情,食指推出桌邊的水:“喝點,別嗆死了。”海叔低頭:“我來問小趙大人是否現在準備啟程的行李,還有這個季度的支出總賬需要小郡王您過目。”

    霍驚堂:“放著。”

    趙白魚不太喜歡郡王妃的稱呼,府裡的人便都管他叫‘小趙大人’。

    “問硯冰就行。”趙白魚摸著脖子說。

    海叔說完該說的事就速速退下,到門口還回頭賤賤地問:“要不老奴把窗戶和門都關了?”

    啪一聲,霍驚堂把杯子砸過去,砸門上摔成瓷渣。海叔快速閃躲,令人來收拾瓷渣,自己腳底抹油跑得飛快。

    趙白魚抖抖衣袖,雙手揣進袖子裡,瞥了眼霍驚堂說:“不日便啟程去淮南,鄧汶安的案子不難,只是牽扯淮南官場,想處理完美,還想全身而退,恐怕難度不小。”

    “不止是讓你處理鄧汶安的案子吧。”

    趙白魚下意識抬頭,對上霍驚堂瞭然的目光:“你猜到了?”

    霍驚堂:“監察御史章從潞被燒死在淮南徐州,沒過多久,陛下就把鄭楚之調去淮南擔任轉運副使,令蕭問策兼任提舉常平使,有麻痺、安撫之用,簡單來說就是制衡淮南。”

    他將淮南官場剝開,一一分析,展開在趙白魚面前。

    “鄭楚之為人謹慎但記仇,不會主動發難但會故意攪混水,他去那裡估計就是當一根攪屎棍。淮南官場會提防鄭楚之,不過不會把他當心腹大患。有黃河水患在前,淮南眼下是塊棘手的燙手山芋,我估計陛下也苦於沒法子捅破牢固的淮南,在這敏感的當口恰好出現鄧汶安這樁冤案,可以說是老天相助,親自把捅破淮南的刀遞到陛下手裡,他自然迅速把握時機。”

    “接下來就是挑誰當執刀人的問題,你最近表現出挑,陛下看在眼裡,儼然是最佳人選。安都知是陛下心腹,必然會想法子告訴你章從潞被燒死一事,提示你不光要查鄧汶安的案子,更重要是把淮南官場一鍋端了。”

    “你猜的沒錯,安都知確實暗示過我。”

    “不過……”

    “不過什麼?”趙白魚問。

    霍驚堂把玩綠松石背雲,似笑非笑,眼裡有譏嘲:“不過沒人認為你真能當一把好刀。”

    “我和鄭楚之的性質差不多,都是被推到前面集火的靶子,陛下真正屬意能查翻淮南官場的欽差,實際另有其人?”

    京官數量眾多,趙白魚認不太清,很多勢力門黨明暗不定,他也分不清,現下讓他分析朝廷裡哪個京官是陛下屬意的,還真猜不出。

    等等,霍驚堂剛才說淮南官場是太子門黨大本營,捅破淮南官場不就等於砍斷太子的有力臂膀?

    這波會得罪太子,但元狩帝為什麼針對太子?

    他是不滿太子,有意廢儲,還是單純針對胃口越來越大的司馬氏?

    如果是後者,收拾淮南官場的人會得罪儲君,仕途到頭。如果是前者,則說明元狩帝心裡的儲君另有其人。

    他才是被元狩帝寄予厚望的人!

    剩下的皇子裡頭,適齡者還有六、七兩位皇子,六皇子背後有鄭國公府,隨外家到定州從軍,據說名聲不錯,也是紅纓烈烈劍如流星的少年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