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楚 作品

第66章 P第章 槐安一夢

    十二月的天氣很糟糕,但蘇洄心裡卻很暖,因為他有一個很小的目標,為寧一宵做生日禮物。

    過去他所做的所有東西,都是基於自己對世界的感受,這是第一次全身心為另一個人。

    回首都的列車上,在一節又一節相仿的車廂裡,他穿梭著,每一次邁入一扇新的門,就好像一切清零,回到起點,在這個沒有盡頭的時間循環裡,他始終與寧一宵在一起,不會分開。

    他花了十幾分鍾在紙巾上畫出草圖,回首都後,每天下班,抽一些時間收集搬運材料,全部放到他的秘密基地裡,設計,組裝,想趕在12月24號做好送給寧一宵。

    蘇洄第一次覺得時間不夠用,好像心臟突然被植入了一枚倒計時的小芯片,他能清楚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就像沙漏一樣。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無法掌控的遠遠不止時間的流逝。

    之前外婆給他的卡里存了五萬塊,因為知道他處於躁期,沒辦法剋制消費慾,又不忍看他為錢財奔波,所以才塞了一大筆零用錢。

    但蘇洄卻一口氣給了追債的人。

    他沒有告訴寧一宵,假裝這事沒發生過,可追債的人卻找上了他,一次兩次打他聯繫過他們的電話,甚至來到他補習班的樓下,當著一群小孩子的面汙言穢語。

    第一次的時候蘇洄還講道理,第二次就覺得怕,直接報了警,可對方沒有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最多也只是調節。

    可自從他報了警,對方便變本加厲,每天都出現,像無法擺脫的幽靈。

    某天,寧一宵下班早,買了蘇洄愛吃的冰淇淋來接他,卻直接撞上在補習班樓下蹲點的那幫人,看到他們將下樓的蘇洄圍堵住,立刻上前想把他帶走。

    “怎麼?心疼小少爺?”

    “裝什麼正經,明明傍上了有錢朋友,五萬塊說還就還,剩下的二十萬也一起讓小少爺幫著還了唄!”

    聽到他們戲謔和嘲笑,寧一宵皺了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蘇洄。

    蘇洄沒辦法辯駁,“我回去再跟你解釋,好嗎?我們先回家。”

    其中一個塊頭最大的擋住去路,一臉挑釁,“讓你們回去了?”

    寧一宵神色很冷,“讓開。”

    “我要是不讓呢?”

    幾人突然就扭打在一起,打得不可開交,蘇洄幾次上去拉架都沒成功,反倒被誤傷,直到路邊有人報警,他們才又一次被帶去了派出所。

    從派出所做完筆錄出來已經是晚上,蘇洄跟在寧一宵身後,看他一言不發,也不敢輕易開口。

    直到他們走到一條很繁華的馬路,眼前是首都最繁華的商圈、堪比天價的昂貴房子,寧一宵才如夢初醒,突然開口。

    “我不需要你做這些,這算什麼?”

    他的聲音很低,有些啞,壓抑著情緒,“我不要你的錢。”

    “我知道,我知道。”蘇洄上前去,小心握住他的手,“寧一宵,我只是不想讓他們去找你,我以為我先墊上這一筆,他們會消停一段時間,不會打擾到你……”

    寧一宵臉上都是傷,嘴角是青紫色,臉上沒什麼表情。他看向蘇洄,眼神中泛起一絲無可奈何。

    “蘇洄,我不要你可憐我。”

    蘇洄眼圈紅了,“我沒有可憐你,我想幫你,不想當一個累贅。”

    他從小到大沒有為錢操過心,離開家才知道,原來掙錢這麼難,原來他需要隱瞞自己的病症,才能爭取到一個教小朋友畫畫的兼職,原來這些藥這麼貴,諮詢一小時的費用這麼高。

    蘇洄每多知道一點,就會對未來多一分恐慌,他很害怕寧一宵會覺得和他相處很累。

    寧一宵還是走過來,抱緊了蘇洄。

    “對不起,我不應該發脾氣,你沒有錯,都是我不好。”

    蘇洄靠在他懷裡搖頭,久違地因情緒產生了生理應激,好像有千萬根冰冷的針刺在臉上,每一處都不放過。

    “我真的不是可憐你。”

    “我知道,你不會的。”寧一宵拉著他的手,“對不起。”

    蘇洄不想聽他道歉,牽著寧一宵一起坐公車回家,車裡很擁擠,他好幾次想抓寧一宵的手,卻被擠擠挨挨的人群分隔開,怎麼都牽不到。

    他只好在擁擠的公交裡默唸一些東西,好緩解自己的痛苦和精力過剩,可他發現自己下意識地默唸了外公逼迫他誦讀的金剛經,這些他抗拒的東西,還是在不經意間刻入腦髓。

    回家後,蘇洄小心地為寧一宵處理傷口,又躺在他身邊,溫柔地撫摸他後背,任他抱著自己。

    寧一宵說了很多心裡話,也向他坦白了很多沒提起的過往。

    “我媽媽為了找我爸,跑到他的老家,大著肚子照顧那時候已經得了病的我奶奶,不過沒幾年她就病死了。”

    “後來就只剩下我和我媽,村子裡的小孩兒罵我是野種,往我嘴裡塞爛掉的魚蝦,揍我,所以我從小就只想離開那裡。我媽為了維持生活,做了很多工作,供我讀書,我就拼命讀書,考到鎮上的中學。”

    “但讀書要戶口,她只能嫁給不愛的人,結果命不好,那個人後來嗜賭成性,每天打她。我很想幫她,他就會來打我,我媽把我護在自己懷裡,最後捱打的還是她。我就想,是不是我快一點長大,就可以讓她過好日子了。”

    “後來的事你知道了,他們一起跑路了。我考上縣城裡最好的高中,以為終於不用受人欺負,但沒想到那些催債的人出現,他們找不到我繼父和我媽,所以天天來學校騷擾我。我那時候連朋友都不敢交,交不了,只要有人和我走得近,就會被他們盯上。”

    寧一宵說著,輕笑了一聲,“其實我也不想交朋友,像我這樣的人,交友的規則就是誰對我有利,我就靠近誰,這可能就是報應。”

    蘇洄不喜歡他這樣說自己,於是將他抱得很緊,“你不是的。”

    寧一宵沒有接他的話,他很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只有在蘇洄面前,他的功利心和利己主義才會失效,這是特例,沒有參考價值。

    “高考前,那幫人突然出現,在學校後巷把我打了一頓,還好我班主任出現了,給了他們兩千塊錢,才讓我能順利參加高考。不過我考試的時候渾身都好疼,拇指受了傷,寫字很吃力,幸好發揮得還可以,全省第四,好像老天覺得我挺可憐的,幫了我一把。”

    “我以為只要我考上大學,來了首都,就可以過得輕鬆點,可是根本沒有。”

    聽到寧一宵用最平淡的語氣說這些,蘇洄心都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