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90章 第 90 章

    此刻歪在枕上,雙目緊閉,臉色灰敗,瘦得不成人形的男子,再看不出半分朝堂上號令四海帝王的威儀模樣。

    幾位德高望重的人族前輩也擦了擦頭上的冷汗,為首的那個又是給裘桐灌藥,又是拿針灸刺激,半晌後將一塊被冰水沁過的帕子丟在銅盆中,神色頹然,說話時唇顫抖著蠕動:“有昭王的血在中間做引支撐,加之及時控制了敗血丹的藥性,陛下的身體還能再撐兩個時辰。”

    “接下來我會下針,使陛下清醒過來。”

    雖未明說,但他話中的意思已經再明顯不過了。

    披堅執銳趕來的驃騎將軍握了握手中的劍,悲聲道:“我去點兵,把那些蓄意謀害陛下的——”

    白訴打斷他:“薛將軍!那些人我已讓人族前輩們去查了,可查與不查結局都已定下,現在最要緊的是陛下。”

    聞言,殿中幾位將帥不甘地咬了咬牙,在昏沉的內殿中等待帝王的清醒。

    裘桐醒來時,天色已晚,殿內燃起了燈,眼珠轉動幾下,視線所過之處,是一片陳舊的腐朽和枯敗。

    人人垂著頭不敢與他對視,身影僵硬哀慼,全身上下都寫滿了一種問都無需問的荒唐結果。

    失敗了。

    他喉嚨困難而艱澀地哽咽了下。

    “還有多久?”他完整地問出一句話來,殿內無人應答。

    無人敢答。

    “白訴。”裘桐頭偏向床邊一側,靜靜看著那道佝僂下去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氣,問:“朕還有多久。”

    “陛下。”白訴撲通一下跪在床前,被那道如割肉般尖而利的眼風逼得吐字艱難:“還有——有兩個時辰。”

    裘桐猛的仰了下頭,又閉了下眼。

    到頭來,與天搏,與命鬥,小心翼翼,機關算盡,還是走到了無計可施的一步。

    “陛下,是聖地那邊出的手,奴才已命人去徹查……”

    裘桐冷冷地打斷他:“朕知道,這原本就是一場賭,朕賭輸了。”

    “結局已定,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死亡的陰影中,他反而全然冷靜下來,一雙沉定的眼眸自眼前數十人的臉龐上劃過,連生氣,憤怒,歇斯底里的發洩和直面死亡恐懼的時間也沒留給自己。

    “白訴,將朕存放密信的匣子捧過來。”迴光返照的時間裡,他甚至連說話的語調都重了些。

    白訴連著誒了兩聲,在壁櫃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烏木匣子,跪著捧到裘桐的跟前。

    裘桐啪嗒一聲挑開上面的小鎖,取出裡面三封密信,撕開揭印,抖落信紙,一行行掃過去,像是沾滿了某種漿果汁液的烏紫色唇翕動著,一字一句道:“朕二十有二繼位,至今二十三年過去。這二十三年間,朕將畢生心力傾注在壯大人族一事上,遠古時人皇一統山河,一言令天下,使人族居萬物之長的風姿,朕未有一日敢忘。”

    “可惜,上天給朕的時間太少。”

    真的太少了。

    甚至於,連一具健康的軀體都吝嗇賜予他。

    裘桐手中夾著第一封密信,丹鳳眼垂著,看著紙上一行行流暢的字,語調中傾注著一縷冰涼的冷漠之意:“原本,若是換命之術成功,朕可再用數十年,乃至上百年發展民生,囤積糧食,廣開人族自己的書院,門派,命聖地與妖都隱世而居。千年之後,人族可攻打兩地,命四海稱臣。”

    “屆時,人族不必有求於任何高高在上的古仙,更不必再懼怕惡事做盡的妖族。”

    可這注定只是個美好的幻夢。

    他才踏出一步,就永遠地深陷進現實的淤泥中,難以挪動。

    “這條路,朕走到了盡頭,可人族沒有。”裘桐朝驃騎將軍招了招手,而後將信珍而重之交到他手中,邊咳邊道:“這二十餘年,朕為人族謀劃好了未來。”

    “三州五城遠離皇城,妖物盛行,即便新皇上位,一時間也查不到那裡。朕花十數年,舉國之力建造了巨大的坑道,同時將龍息一分為八,分別交予此八城城主。他們忠心不二,堅定自己的信念,願意為朕,為民犧牲,朕死後,一兩年內,他們便會利用龍息,國庫的遠古靈器陸續招來人世間近八成的妖族。”

    說著,他將第二封密信交到不知何時現身的白髮老者手中,話鋒不變,接著道:“此前,朕曾啟動朝廷的底蘊,向獨屬於人族的聖物求了個心願。”

    “朕願有朝一日,時機恰當時,它能屠盡世間妖族。”

    這一刻,殿中所有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聽這位敢想,更敢做的君主說起自己臨終遺願。

    裘桐說著,呼吸急促起來,他緊緊地抓著老者的手,一字一頓道:“聽著,此事刻不容緩。朕死之後,聖地必定起頭,聯手妖都確立新主,人選不是松珩便是沈驚時,他們都與聖地關係匪淺,若是如此,你等立刻煽動局勢,放出言論堅決反對。

    “在人選最膠著時,你們宣佈昭王妃有孕的消息。若他們以孩子尚未出生,未來年幼不堪上位為由拒絕此提議,你們可退讓一步,提議從昔日扶桑樹欽定的另一支中選出一位攝政王輔佐幼帝,此乃民心所向,他們不能太過插手朝廷之事,最終會同意的。”

    “待此子長成,只要有幾分聰慧,自然知道該如何順著這條路走下去。”

    話說到最後,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此生第一次低下高傲的頭顱,語氣中情難自禁地流露出一絲顫抖的哽咽之意:“此子乃裘家最後的血脈,亦是最後的希望,朕就將他託付給諸位大人了。”

    聽聞此語,大殿中無聲跪下去黑壓壓的一片。

    裘桐感受到自己飛快流逝的精神生機,支撐不住似的躺在墊高的軟枕上,疲憊地闔上雙眼,半晌,他朝群臣擺了擺手,道:“眾卿退下吧。”

    殿中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死寂,除此之外就是濃郁的藥氣。

    裘桐低著頭,以一種氣弱的,含糊的語氣和躬身湊到他耳邊聆聽的白訴說話:“……二十三年前,朕登位之初,原可以用鄴都的妖鬼除去朝中一半臣子,薛妤出手攔截下來。二十一年前,宿州塵世燈牽出鬼嬰,原本有希望喚醒龍息中的一抹神識,結果也失敗了。”

    他仔細地回憶著:“此後三年自折羽翼,不敢妄動。二十年前,螺州飛天圖一事,璇璣因她臨時叛變,龍息破裂,朕修仙一夢徹底被擊碎。”

    “……十年前,希冀用九鳳的生靈之精恢復龍息,被她識破,並且反將一軍,朕皇位險些不保。”

    “十天前。”他胸膛上下重重起伏,氣息急促:“十天前,朕散佈病危消息,想誘她前來,一為讓她親眼見證朕的死亡,日後不會對裘仞的身體起疑,二為以薛榮的名義丟出假的訊息,令她與薛榮舊脈反目,鄴都內鬥,無暇顧及皇位更替,結果自斷生機,自尋死路。”

    白訴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樣,說不出半個字音來。

    裘桐將所有事情吩咐下去,長生執念到頭來竟只剩一點淡淡的遺憾,在既定的事實面前,連不甘都顯得渺小而無力。

    說起薛妤,他感慨般拉長了語調:“這世間溫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多不勝數,可似薛妤那樣冰雪聰明,冷靜果決的卻少見。”

    “處處敗於她,是機緣巧合,也是壽命所定,可她確實是個不錯的對手。”

    裘桐的頭漸漸重得不受控制,最後不堪重負地滑在白訴的肩頭,聲音放得低而慢:“朕給她最後一個消息。”

    “她不是一直想知道薛榮與朕做了什麼交易嗎?”

    “你告訴她,朕以兩成國庫之財物,助薛榮囤養私兵,薛榮則給了朕誅殺臺的妖鬼,三顆玉青丹,以及——”

    “一份印著薛錄之名的鄴都君主大印。”續招來人世間近八成的妖族。”

    說著,他將第二封密信交到不知何時現身的白髮老者手中,話鋒不變,接著道:“此前,朕曾啟動朝廷的底蘊,向獨屬於人族的聖物求了個心願。”

    “朕願有朝一日,時機恰當時,它能屠盡世間妖族。”

    這一刻,殿中所有人幾乎都屏住了呼吸,聽這位敢想,更敢做的君主說起自己臨終遺願。

    裘桐說著,呼吸急促起來,他緊緊地抓著老者的手,一字一頓道:“聽著,此事刻不容緩。朕死之後,聖地必定起頭,聯手妖都確立新主,人選不是松珩便是沈驚時,他們都與聖地關係匪淺,若是如此,你等立刻煽動局勢,放出言論堅決反對。

    “在人選最膠著時,你們宣佈昭王妃有孕的消息。若他們以孩子尚未出生,未來年幼不堪上位為由拒絕此提議,你們可退讓一步,提議從昔日扶桑樹欽定的另一支中選出一位攝政王輔佐幼帝,此乃民心所向,他們不能太過插手朝廷之事,最終會同意的。”

    “待此子長成,只要有幾分聰慧,自然知道該如何順著這條路走下去。”

    話說到最後,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此生第一次低下高傲的頭顱,語氣中情難自禁地流露出一絲顫抖的哽咽之意:“此子乃裘家最後的血脈,亦是最後的希望,朕就將他託付給諸位大人了。”

    聽聞此語,大殿中無聲跪下去黑壓壓的一片。

    裘桐感受到自己飛快流逝的精神生機,支撐不住似的躺在墊高的軟枕上,疲憊地闔上雙眼,半晌,他朝群臣擺了擺手,道:“眾卿退下吧。”

    殿中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死寂,除此之外就是濃郁的藥氣。

    裘桐低著頭,以一種氣弱的,含糊的語氣和躬身湊到他耳邊聆聽的白訴說話:“……二十三年前,朕登位之初,原可以用鄴都的妖鬼除去朝中一半臣子,薛妤出手攔截下來。二十一年前,宿州塵世燈牽出鬼嬰,原本有希望喚醒龍息中的一抹神識,結果也失敗了。”

    他仔細地回憶著:“此後三年自折羽翼,不敢妄動。二十年前,螺州飛天圖一事,璇璣因她臨時叛變,龍息破裂,朕修仙一夢徹底被擊碎。”

    “……十年前,希冀用九鳳的生靈之精恢復龍息,被她識破,並且反將一軍,朕皇位險些不保。”

    “十天前。”他胸膛上下重重起伏,氣息急促:“十天前,朕散佈病危消息,想誘她前來,一為讓她親眼見證朕的死亡,日後不會對裘仞的身體起疑,二為以薛榮的名義丟出假的訊息,令她與薛榮舊脈反目,鄴都內鬥,無暇顧及皇位更替,結果自斷生機,自尋死路。”

    白訴喉嚨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樣,說不出半個字音來。

    裘桐將所有事情吩咐下去,長生執念到頭來竟只剩一點淡淡的遺憾,在既定的事實面前,連不甘都顯得渺小而無力。

    說起薛妤,他感慨般拉長了語調:“這世間溫柔可人,善解人意的女子多不勝數,可似薛妤那樣冰雪聰明,冷靜果決的卻少見。”

    “處處敗於她,是機緣巧合,也是壽命所定,可她確實是個不錯的對手。”

    裘桐的頭漸漸重得不受控制,最後不堪重負地滑在白訴的肩頭,聲音放得低而慢:“朕給她最後一個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