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61章 第61章你多看看我。

    朝年頓時老老實實停下動作,不說二話地僵在原地,在冰天雪地的寒夜裡罰站。

    不多時,溯侑尋過來,他撐著一柄描著青山綠水,白牆黛色的油紙傘,沐如春風,皎如明月,那把傘很快落在薛妤頭頂。

    見狀,朝年瘋狂朝他使眼色,就差沒直接出聲:殿下現在心情不好,不需要這個,快拿走。

    下一刻,薛妤半睜了下眼,視線在溯侑臉上轉了一圈,看到他伸手攏起一束覆了淺淺一層雪花的長髮,再細緻地將她肩頭的雪色輕飄飄掃下。

    他的手形狀格外好看,筋骨勻稱。

    她很快又闔了眼,脊背微松,低著聲音問:“都準備好了?”

    她柔順的長髮從指縫間流過,他捧起來時,像捧起來一掌心散發著淺香的活水。

    “一切就緒,殿下放心。”

    他的聲音落得淺而清,比那夜醉酒時還令人心動。

    薛妤默了半晌,任他動作,既沒有說把傘挪開,也沒有冷著臉兇他。

    朝年不可置信,欲言又止,而後吸了吸鼻子,格外受傷地縮到一邊。

    半晌,薛妤抬眼,看著天空中紛落的雪,不遠處荊棘橫生,藤蔓倒掛的灌木叢,以及溯侑身後大片大片連在一起空中閣樓。

    這一切,全都是記憶中熟悉的樣子。

    就連這天空中的雪,都別無二樣。

    唯一不同的是,前世站在她身側,躊躇著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是松珩。

    不知不覺,她又將一個從審判臺救下的人,捧到了這種高度,這種程度。

    和松珩不同的是,他知恩圖報,哪裡都好。

    說不滿意,說不欣賞,那是假的。

    四目相對,溯侑透過那雙澄澈依舊的杏眼,看到裡面幾乎蒙了一層薄霧的自己。

    他天生會察言觀色,對情緒格外敏感,入了殿前司,審過獄中那些人,這項本領越發嫻熟。幾乎是一眼,他便知道。

    薛妤在透過他,想另一個人。

    誰呢。

    還能是誰呢。

    簌簌風雪中,溯侑捋好她最後一綹長髮,舉著傘的手指根根攏緊,須臾,他啞聲道:“殿下,你別想他。”

    他望進她眼底,像是一陣強勢的風,一道鋒利的劍,將千年前的舊事席捲而過。

    “叮!”剎那間,風雲變動,只見轉動的日月之輪下,一根粗碩如撐天之木,段段枝丫壓著蒼松翠雲,周身沉浮著磅礴光點的樹枝劃開蒼穹,隨意一點,連空中的雪都為之靜止。

    漫山遍野的喧鬧聲都靜了下去。

    “扶桑樹。”朝華和愁離帶著人朝這邊走來,一見這種陣仗,不由得駐足,低聲道:“好龐大的靈力——這還只是一根分枝。”

    一道古老門戶隨著漾動的漣漪,被越來越精純的靈力聚攏,漸漸現出原有的頂天立地的輪廓。

    無數提著宮燈,梳著如出一轍莊重髮髻的仙童從一朵朵綠雲上步下雲端,他們徐徐踱步,兩兩相對,站在那座巨大的門扉前,聲調拖得長而細,字字如涼水般沉到人的耳裡。

    “——雲端開,諸君請進。”

    一聽就是羲和那邊培養出的調子。

    不過此時,極少會有人去注意這樣的細節,幾乎是那個“進”字之後,四野周遭全部像是一鍋煮沸的水,咕嚕嚕迫不及待地冒起無數水泡。

    薛妤側了下頭。

    在這樣嘈雜的,蓄勢待發的響動中,溯侑替她撐著傘,風雪席捲著掃過他瘦削的肩頭,他低低咬著聲線,話音仍一字一句清晰落入她的耳朵裡。

    “殿下,你多看看我。”

    多看一看我。

    這一聲像是乞求,又像是底氣不足的要求。

    從未有人敢這樣同薛妤說話,親暱的,滾燙的,像一簇燃在指尖的火。

    薛妤頓了頓,長睫往下掃了掃,斂著下顎冷著臉無聲無息的縱容了這種堪稱冒犯的話語。

    ====

    聖地和妖都列成長長一隊,有條不紊地通過那道通天徹地的大門,一段朝上的臺階,總共十二層,他們每踩上去一層,腳下就會泛出一層七彩的光暈。

    很快,通過那扇門,眼前豁然開朗,背後別有洞天。

    之前初冬的寒風,紛紛揚揚的大雪像一幅破碎的畫卷,揭開舊的一層,露出眼前嶄新的,截然不同的一面。

    “飛雲端裡原來是這幅模樣。”不知身後有誰喟嘆了聲,頗為驚奇地開口道:“我還以為跟外面那些秘境一樣,有山有水,有城有人。”

    薛妤是第二次進飛雲端,她抬眸往四周看,只見他們處於一處山谷之底,周圍是七座高聳入雲的山,將所有的出路包攬在內,山與山之間有一條長長的小路,像一根懸懸欲斷的細線。

    在這裡,泉水不流,有風不動,湖面清澈,底下卻沒有游魚,別說猙獰的野獸和蠻橫的妖靈,這座山底,連蟬鳴都聽不到一聲。

    太安靜了。

    安靜到近乎反常。

    後面還在源源不斷往裡進人,像下餃子一樣綿綿不絕,毫無止歇的意思。

    “是十色山。”薛妤開口道:“山底快待不下去了,我們先出去。”

    “殿下,我們走哪條路?”朝華終於能脫離百年如一日的審人,批文書的生活,此刻躍躍欲試,摩拳擦掌,眼光火熱地舔了下唇,只是身段太過玲瓏纖細,嘟起的娃娃臉將這種氣勢壓得乾乾淨淨。

    十色山是飛雲端的第二個入口,之所以叫十色山,很有一番奇妙的說法。

    他們處於谷底,看山成山,七座山排列整齊,一座緊接一座,環成圓形,每一座都是截然不同的顏色。怎麼數,這山都只有七座,按理說顏色也只有七種,可放眼望去,卻能數出十種顏色。

    是多出了三座山,還是多數了幾種顏色,沒誰搞得清。

    有死活弄不明白的,能在這地方自己跟自己犟上幾天,到最後也沒能弄明白。

    比如薛妤的父親,當今的鄴主,從前就是這麼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