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21章 第 21 章

    說罷,她如青蔥般纖細的食指在陳淮南胸膛前勾線般勾了勾,後者眼神頓時如傀儡般遲記鈍下來,大片大片的記憶不受控制呈現在諸位眼前。

    十年前,陳淮南是典型的富家小公子長相,因為常年被關在家中不見天日,他那一雙眼看什麼都帶著股爛漫的好奇,常捧著書往林邊一坐,任由花葉落滿身,路過的小動物不怕他,熟了甚至會主動蹭到他手邊討點吃的。

    他溫柔而慎重地對待世間一切事物。

    雲籟是來找桃知辦事時偶然遇見他的,四月春光爛漫,陳淮南躺在桃樹下,笑著與一隻松鼠手碰手地對了一下。那一刻,雲籟覺得他比身為桃花妖的桃知更像桃花妖。

    她身為大妖,不喜和人類接觸,見過這一幕,也只停頓片刻,而後腳步不停地往海底回了。

    可這世間許多事,好像都有命定的緣分,一旦開頭,後面便會陸陸續續的產生交集。

    那段時間,雲籟見了他許多次。

    忍不住現身時,她曲著腿,飄飄然從桃花樹上一躍而下,像一隻靈巧輕盈的蝶,她仔仔細細打量他,對上那雙溫潤如玉的眼,不喜地皺了下眉,聲音涼颼颼的:“你的身上,揹負了三百八十一條妖的性命。”

    少年怔然,而後璀然一笑,衝她行了個禮,聲音比春風還溫柔:“姑娘說笑了。”

    他長這麼大,見過的人都很少,更何況妖呢。

    雲籟原想嘲諷他,可他那雙眼睛實在乾淨,乾淨到以她上千年看人的閱歷,都挑不出任何一絲端倪,彷彿他原本就是那樣乾淨而純粹的一個人。

    幾日的相處下來,雲籟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感知出了問題。

    陳淮南身體不好,常常躺一躺就蒼白了臉,可偏偏對這世界充滿了諸多好奇。他會捕捉花朵一瞬間綻放的姿態,會聆聽竹林簌簌的風聲,會溫柔撫摸魚的脊背。

    甚至,他會在得知雲籟妖族身份的時候屏住呼吸,而後好奇又禮貌地問她妖族是怎樣的習性,和人類有何不同,最後笑著道,妖必然也是一種美好而溫柔的生物,就和雲籟一樣。

    那個時候的小公子,實在是迷人極了。

    迷人到一向清醒的大妖也開始目眩頭暈,搖搖晃晃沉醉其中。

    在此期間,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直到有一天,他早早在海邊的灘石上等她,手裡提著一盒精緻的糕點,見了她,抱歉地笑了一下,唇色烏白,聲音虛弱:“雲籟,我得回一趟家。”

    “父母病重,我得趕回去見他們最後一面。”

    雲籟說不清那一瞬自己是什麼感受,她站在淺淺的浪花裡,垂著頭,半天才冷冷地憋出一句:“你這一去,就回不來了。”

    或許會死在半路,或許會連父母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你身上全是死氣,時日無多了。”她認真地看著他,逐字逐句地道。

    “我知道。”小公子像是早看透了生死,跟她耐心解釋道:“雲籟,我們人族講究這個,生育之恩大過天,我和兄長得在父母最後時刻侍奉在窗前。”

    雲籟像是無話可說地點了下頭,而後見他將盒裡的糕點拿出來,遞到她面前,道:“這是我先前答應過你的,人間酒樓裡賣得最好的杏花糕,不過我手笨,怎麼學也做不像。你若是不嫌棄,可以嘗記一嘗。”

    說完,他有些赫然地垂眼,看起來羞愧又自責。

    雲籟與那三兩塊歪歪扭扭的杏花糕大眼瞪小眼,心想,杏花糕若是真長這樣,那酒樓估計一天都撐不下去就得關門。可想過之後,一股酸酸澀澀,壓也壓不下去的情緒便控制不住地噴薄而出。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族。

    那樣的溫柔,細緻,體貼。

    於是一眼便心動,相處即沉淪。

    “若是你回去,還想回來嗎?”她問。

    昭昭日光中,他點頭,應得溫柔:“我與兄長,以後都會長住在霧到城,我喜歡這裡,自然會回這裡。”

    雲籟交給了他一顆湛湛發光的珠子,認真道:“我將妖珠借給你,一月之後,你回到此地,將它交還給我。”

    “失去它,於你而言,有什麼危害。”陳淮南珍而重之地握著那顆珠子,問。

    “一月之內,我尚能應付,若久不收回,將不能在白日現身,再久,便是心性失控,生機流失。”

    那顆妖珠,在陳淮南手中,頓時比山嶽還重。

    離開村落的時候,他以為,這次一別,歸期已定。

    他以為,父母逝去,兄長那樣疼惜自己,在最後的時光裡,必然如他所願,讓他在那個海邊的村落裡靜靜逝去。

    吃了那顆妖丹,陳淮南的氣色果然一日比一日好起來,一路長途跋涉也沒有大礙。

    等陳淮南迴了家,送別了父母,去他們房間收拾整理遺物時,去無意間發現了一些東西。

    一本手冊,幾頁紙,足以將他打入無底深淵。

    上面完完整整記載了他的身世。

    陳淮南尚在陳母腹中時,一位曾受家中祖輩恩情的方士追隨怨靈的蹤跡來到城中,借住在當時已經落魄傾頹的陳家,見到整日長吁短嘆,愁眉不展的陳父陳母,念及和陳家祖輩的舊情,有一日忍不住告知:“其實解決之法就在眼前,就怕你等心軟,下不定決心。”

    這樣的話對當時的陳父陳母來說,無疑是久旱中的甘霖。陳父一再追問,方士經不住死纏爛打,指了指陳母已經顯懷的小腹,透露了具體信息:“此子乃怨靈轉世而成,因前世遭遇不公,今生運勢頗好,若是能施展借運之法,陳家困境可迎刃而解。”

    “只是如此,此子註定活不過十五。”

    “如何抉擇,你等好生思考。”

    陳父陳母經過了幾日的艱難掙扎,最後請了方士做法。

    果然,自陳淮南出生起,陳家蒸蒸日上,所有與他親近的人都沾得了他的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