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15章 第 15 章

    “雷霆海附近大大小小的村落有上百個,雖然極少出現死人的情況,受過傷的人卻多得很——只有一個是例外。”

    “剛才那朵花。”薛妤替他補全了。

    “正是。”那方臉男子道:“但不瞞仙長,我們也不敢託大,之前有一回,也是這朵花來了我們村。我們以為它不會傷人,哪知它竟在我們眼皮底下,將一位年僅五歲的幼童活生生劈——”他說不下去。

    行過一處被雷電劈中的土壤,薛妤毫無預兆地彎下身,長指沾了點泥土送到鼻前聞了聞,旋即皺眉。

    “女郎,看出些什麼了沒?”朝年有樣學樣地模仿了一遭她的動作,只聞到了一點淡淡的花香和泥土潮溼的腥氣,至於那朵花留下的到底是妖氣還是鬼氣,那是半點沒區分出來。

    薛妤並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換了另一處地方,耐心而細緻地重複著以上動作,其他人看著,十分自覺地退出了幾尺遠,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屏起來。

    唯獨一人例外。

    溯侑默不作聲走到被雷電從中劈開的半大小樹跟前,半蹲下身,墨色的衣角水一樣蜿蜒到地上。他以指為刃,將一小塊發黑的木塊切下來,放在掌心中靜靜觀看,一雙琉璃似的眼裡潮瀾湧動,又在夜色的掩飾下彌散得乾乾淨淨。

    “我這邊也——”半晌,他站起身,看向薛妤,像是看穿了她心思般輕輕吐字:“很乾淨。”

    他天生就是妖物鬼怪中的惡種,對同類的氣息格外敏感,又經歷過許多生死險境,稍有不慎都活不到現在,敏銳的洞察力幾乎成了刻在身體中的本能。

    薛妤看向這個在場唯一能跟上她節奏的人,微不可見點了點頭,音色清而緩:“確實乾淨。我也沒察覺出什麼異樣。”

    在一旁圍觀全程的老村長看了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忍不住問:“小仙長,這、這乾淨是什麼意思?”

    薛妤默不作聲接過朝年遞來的手帕,將沾了泥土的手指根根擦乾淨,垂著眼才要開口,就見身形單薄的少年提了一根被斬斷的樹枝隨手在原地畫了個繁複的圖案。

    一邊畫,他一邊道:“意思就是,方才來的那隻,不論是妖還是怪,都沒有沾染過血腥氣。”

    “簡而言之,她從未害過人。”

    老村長傻了眼,他連聲道:“這不可能啊,這花,這花我們見過不止一次了,那次它發狂,不僅將村裡一名幼童炸死,還捲了幾位婦人進海。那些被捲進去的人,可是一個都沒回來。”

    “會不會是適才那場雨,將該有的氣息衝散了?”

    薛妤緩緩搖頭。

    不說溯侑五感直覺如何,單薛妤自己就不可能在這種小事上出錯。鄴都是妖鬼之城,在薛妤手下走過一遭的精怪數不勝數,在她眼裡,氣息是最騙不了人的東西。

    見狀,老村長也不再說什麼,他畢竟只懂些皮毛,所謂一行人幹一行事,捉妖拿怪這一塊,那肯定是聖地有經驗。他一個門外漢問幾句可以,若是在他們探查的過程中還不依不饒地指手畫腳,那就真是十二分的說不過去了。

    “仙長們也看到了,我們村子靠海,祖祖輩輩以打漁為生,生活雖比不上那些大城池富足,但也自得其趣,樂在其中,對海里的東西,我們更是從來敬而遠之,戰戰兢兢不敢招惹。”憶起從前,老村長重重地嘆息一聲,原本就不直挺的脊背越發彎下去。

    “不止如此,村裡還擺了個供奉臺,每次漁船平安歸來,我們都會挑些上好的漁獲放上去祭給它們享用。”方臉男子接著補充:“那時候,好幾次村裡的青壯年出海碰上大浪,漁船險些被打翻,正凶險的時候,起先還怒濤陣陣的海面忽然變得風平浪靜,漁船也像是被人往上托住了一樣,次次化險為夷,平安歸來。”

    “誰知道怎麼就突然惹了裡面的東西。”這事,老村長每次跟別人說一次,自己就跟著百思不得其解一次。

    “原本塵世燈還能鎮一鎮那妖,哪知竟被偷了。若叫我知道是誰做了這樣的事,我非……”方臉男子咬牙切齒。

    薛妤打斷了他放出的狠話:“雷霆海的動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距離那些雷電第一次落在村子裡,過去十年了。”

    “那片海在這之前就叫雷霆海?”薛妤問著,同時走到溯侑身側,凝神看著地下成型的推溯陣。

    裡面有絲狀的靈光一圈圈盤踞著遊動,像一條巡視領土的靈蛇。

    “不,是後來出了事之後,叫的人多了,大家才跟著都這樣叫了。”村長在一旁補充說:“從前那海叫九鳳海。”

    “九鳳?”薛妤驀的抬眼,問:“你們供奉時也這樣叫?”

    一邊,溯侑也像是想到什麼,他漫不經心地丟掉手中的小枯枝,施施然抬起一雙桃花眼,烏黑的瞳仁裡彷彿時時綴著山風般清涼的笑意,在燈火下乖得令人心動。

    老村長被他們的反應弄得有些不知所以然。

    跟其他聖地、門派來的弟子不同,這次鄴都來的人以眼前的女娃娃為首,她從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冷靜,這麼明顯的語氣波動,老村長還是頭一次聽見。

    “是、是。”老村長踟躇了下,努力回想那些尚還留存在腦海中的小細節:“我們都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哪知道海里住著的是何方神聖,但既然選擇祭祀,若是連個名姓也不說,那這份心意豈不是白白打了水漂?索性那海叫九鳳海,我們便稱海里的那位為九鳳大人。”

    “它應了?”

    “這應不應的,我們也拿捏不準,不過自那之後,村裡的人出海確實很少再出事。”

    沒有拒絕,其實就是應了的意思。

    薛妤若有所思,心裡有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