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5章 第 5 章

    當時她只是拿著那本名冊,仔仔細細地從頭掃到尾,看完後沉默了一段時間,卻沒有問什麼。

    問了也無濟於事。

    人族有多排外,薛妤再清楚不過。

    她救不了那麼多人,也無法憑一己之力改變他們某種根深蒂固的觀念,說得越多,問得越多,便越覺得自己置於一種無能為力的境地。

    貓妖有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前幾天裡面還全是懼怕和警惕,今天就已經帶上了試探和親近之意。

    薛妤不說話,她也不敢說話,屏著氣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膽子明明小成這樣,卻敢在那隻狼妖眼皮底下悄悄放人。

    “做得不錯。”迎著輕羅一瞬間亮起來的眼睛,薛妤失笑,她摩挲著竹卷不平的邊緣,像是在仔細思量著什麼。良久,她開了腔,問:“願意跟在我身邊嗎?”

    像是命懸一線的人腳突然落了地,輕羅豎起來的瞳孔一瞬間縮到極致,而後慢慢變回原來的樣子。

    “願意。”輕羅不迭點頭,連連說著一聽就是梁燕教給她的話:“能跟在女郎身邊伺候,是輕羅的福氣。”

    “你在山裡長大,不懂人世間的規矩,這些尚不要緊,日後跟著梁燕慢慢學。”薛妤知道她年齡小,聽不懂拐彎抹角的話,便明明白白攤開了講:“但跟在我身邊,有兩條規矩一定要記著。”

    “一,不論何時,不論何事,不論面對何人,不能枉斷,不能濫殺。”

    “二,鄴都不容許背叛。”

    說起背叛,薛妤不免又想起松珩。

    那時將松珩從審判臺上帶下來,她也曾這樣鄭重其事地問過狼狽不堪卻笑得感激的少年,願不願意跟在她身邊做事。

    不得不說,清俊溫和的少年郎確實迷人。

    他是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薛妤見過最特殊的那個。

    都說男子當冷靜,理智,果決。

    薛妤不一樣。

    她獨獨欣賞少年如水般柔軟的心腸。

    憶起往事,薛妤勾了下唇角,拉出一個微弱的帶著嘲意的笑。

    輕羅才要應聲的一瞬,窗外突然風聲大作,西樓後方靈氣噴薄,很快將周圍數十里全數籠罩進去,像一條橫空出現在天穹上的河流,氣勢洶洶,聲勢浩大。

    薛妤屏息感應,而後起身,流光溢彩的珠穗系在她盈盈腰身上,長長的裙邊從座椅上旖旎的掃下來,像一朵徐徐綻放的花。

    “羲和。”

    “終於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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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和隱匿最深的大獄裡。

    黑暗在這裡化成了粘稠的水,一點一點將屬於人的氣息蠶食,吞噬,任何一點微弱的動靜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數十個巨大的囚籠宛若一張黑森森的巨洞,裡面死寂一片,明明關著人,卻看不清人的輪廓,只有裡面傳出鐵鏈拖行的動靜時,才能繼而捕捉到一些微弱的呼吸聲。

    這裡關著要上審判臺的人。

    一共十六個。

    松珩就被關在其中一個囚籠裡。

    從他莫名其妙回來,到被關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大獄裡已經有四天了。

    他手腳筋齊斷,體內就像個被戳破氣的皮球,全身上下的經絡都在叫囂著疼痛。身上僅僅披著一件破布似的長衫,上面的血色還未乾透就已經染上了新的,顏色深得辨不出原來的樣子,還散發著一股腐爛的稻草的味道。

    這是他第二次捱這樣深的黑,第二次受這樣重的傷。

    他人生僅有一次這樣的苦痛。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是在經歷怎樣的事,又重新回到了什麼樣的時間點。

    從生殺予奪的天帝到人人鄙夷的階下囚,不過只是睜眼閉眼的時間,中間那努力朝前爬的千年,像黃粱一夢。

    這些天松珩反反覆覆發著燒,瞳孔渙散時總是想起薛妤的樣子,她清清冷冷,繃著小臉,極偶爾的時候笑起來卻如稚童般純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