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魔紋慢慢爬上他的面頰,昔年冷峻鋒芒的年輕劍客已經變成一潭無波沉凝的古井,太上忘川的劍刃貫穿曾經師長的丹田,他握劍的手卻沒有半點不穩、眼眸沒有一絲餘波。

    奚柏遠全身顫抖,張開嘴,腐朽嘶啞的嗓子擠出:“你——”

    江無涯抬起眸,同樣已經漸漸被魔氣暈染的眼睛沒有崩裂的惡欲,只是浮現出更淡漠冰冷的色彩,不屬於人間的色彩。

    “你活得夠久了。”江無涯說:“我送你上路。”

    奚柏遠神色猙獰幾近瘋癲:“不——”

    森沉的凜光如瀉水拔|出,奚柏遠像擇人而噬的惡鬼,維持著伸手的可怖姿勢,一寸寸化為飛灰。

    那漫長而膨脹的慾望,玩弄了多少人的命運禍亂了多少個時空的龐大野望,在沒來得及長成龐然大物的時刻,在無數的長久的籌謀與改變下,那一瞬,終於通通化為塵埃。

    一切徹底改變了。

    江無涯轉過身,說:“阿然。”

    林然抬起頭。

    奚辛狠狠攥了一下她的手,指骨幾乎掐進她柔軟的關節裡,那疼痛讓她清醒,無比的清醒。

    奚辛鬆開手,冷冷喝:“去。”

    林然開始往前走,她走著,目光定定地望著江無涯。

    他站在那裡,白衣素帶被風拂起,穹頂天牢在他身後如瀚漠亙古的沙山坍塌,千萬億萬的魔化作幽黑滔天的瀑河呼洩撞向他後心。

    光華晶瑩的白珠徐徐飄落半空,璀璨的白華照亮他滿是銀絲的發,魔紋覆滿他面龐,可他靜靜望著她,林然卻只能看見他溫和的眼眸,目光柔和一如往昔。

    他抬起手,舉起那柄如沉褐枯木的劍。

    林然走到他面前,她掀起袍角,緩緩跪下

    她的腰挺拔,她雪白的髮絲飛舞,她的劍蟄守在腰間,像冬日漸漸醒來的青綠,已經準備好悍然掀翻這萬里僵沉的大地。

    她舉起手,細長的掌心攤開,高舉過額頂。

    “承天授命,恭稟先祖,萬仞劍閣第二十八代無情劍主江無涯,承嗣九百八十四載,今日退劍主位。”

    他的聲音沙啞而威沉:“傳劍主位,於劍閣無情峰嫡傳弟子、吾之珍愛徒,林然。”

    太上忘川緩緩虛放在她的手掌,她掌紋感受到將要託舉的力量,沉而溫熱,那是蒼生的重量。

    他另一隻手不知何時握出狼煙石,也慢慢放在她掌心。

    “予爾太上劍,以鋪輪迴路;予爾狼煙石,狼煙火起,以一人應召蒼生黎民。”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沉、越來越沙啞,像滾著粗糲的石子與血

    ——“以爾為無情劍主。”

    “自此,俯身為蒼生,再無己身,太上無情。”

    江無涯啞聲:“你為諾。”

    林然:“我願為諾。”

    “…”江無涯眼目含淚,有那麼一瞬間,聲音幾乎像是輕顫:“蒼生在上,再為三諾。”

    “諾。”

    “諾。”

    林然望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諾。”

    “…”江無涯閉住眼,兩手鬆開,太上忘川劍與狼煙石沉沉落入她掌心。

    奚辛不知何時走過來,細長的手指按在太上忘川劍面,一道狹長絳紫的深痕貫過劍刃,是奚柏遠被生生剝下的一口殘魂。

    江無涯留了奚柏遠一口魂,所以他這奚柏遠的劍靈才能仍然站在這裡。

    “你再陪陪她。”男人低柔的傳音在他腦中響起:“我放心不下,你再撐一撐,幫我看顧她一程。”

    奚辛冷笑:“不用你廢話。”

    江無涯嘆笑:“是,但我還是想謝你。”

    狹長的鳳眼微眯

    奚辛一時並未說話,這個細瘦的少年站在那裡,赤金錦繡的盤螭在寬大袖擺翻飛,嫵靡斂著森然的涼意。

    “…傳說合道之後,會憶起前世來生,也再沒有前世來生。”奚辛突然莫名問了一句:“自此之後,你是大祖滄瀾,還是天道?”

    男人慢慢笑了起來,用不容置疑的語調:“我是江無涯。”

    散發著白光的元核似有所感,緩緩沉向他頭顱。

    他的目光重新俯落在那少女,目光像融冬入春的湖河,暖陽的柔和。

    “阿然。”他說:“無論發生什麼,無論如何,都不怕。”

    “師父在天上望著你。”

    白光化入他眉心,把他也變成了一團光。

    那光貫向天空。

    遙遠的山外,高高的絃樂崖上,牧素容站在那裡,望著白光漸漸鋪開的天空,笑起來。

    “你從來沉穩,我沒什麼不放心你的,該說的也都囑託完了。”

    牧素容轉頭對身邊的少女笑一笑:“知兒,音齋便交給你了。”

    “…”岑知泣不成聲,再撐不住踉蹌著跪下,伏身顫抖:“師尊…”

    牧素容笑著搖一搖頭,收回目光,望向天空,任由自己慢慢虛化,化作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