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一百四十章

    ——林然當然是沒跑成的, 大門在她面前“啪”就關上了,差點把她的鼻樑從‘凸’砸成’凹‘。

    “…”林然悻悻轉過身,以一種教科書式標準俘|虜姿勢舉高雙手。

    林然覺得自己不是想跑,她是在認真地緩解氣氛, 但可惜沒有人能 get 到她的可愛。

    她很痛心。

    郭司空的護衛還無情地把她的雞抓了起來。

    她更痛心了。

    “不—”林然爾康手:“我的雞——”

    幾個凶神惡煞的護衛按住刀柄圍過來:“大人, 此女當如何處置?”

    隔著半開的破窗, 郭司空轉頭看出來,見一個宮女裝扮的年輕女子孤落落站在院中,眉頭皺一下, 隨意抬一下袖子,示意他們處置乾淨。

    護衛們會意,為首者抬手就要壓住她肩膀把她拖出去, 郭司空突然咦了聲。

    腐朽的木製榫卯緩緩發出拉長的尖鳴,半扇破了的窗紙被推開, 露出半張蒼白的側臉。

    妖主側目而來,淡淡瞥著她, 眼神和友善不太沾邊。

    “…我覺得這不全是我的問題。”

    林然舉高雙手, 深感冤枉:“你們光天化日商量壞事, 至少應該把院子門鎖上吧。”那她不就進不來了嘛。

    妖主冷酷無情:“把你的雞帶走。”

    林然:“我好老遠帶過來的…”

    妖主根本懶得和她廢話, 望一眼窗外, 又把窗戶關上了。

    郭司空神情很是驚訝, 他又往林然這邊看, 這次仔細打量她片刻, 揮了揮手:“放開她, 任她吧。”

    護衛們立刻收回手, 退後幾步, 以為首的護衛長退得最快。

    秋風高寒的天, 他額頭卻細細密密一層冷汗,沒人看見,袖子下他按著刀柄的手隱隱在抖。

    剛才那個幼童,收回視線時,目光分明在他要按在這女子肩膀的手背掠過一瞬。

    那是怎樣的眼神?

    那哪裡是一個孩子——那哪裡是一個人的眼神?!

    看著面前這個纖弱秀美、悻悻摸著鼻子的年輕女人,護衛長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萬幸,萬幸自己沒有真的碰到她。

    林然揉了揉鼻子,看著退開的護衛,又望一眼已經徹底關上的窗戶,只好挽起袖子去抓她的雞。

    雞撲騰翅膀滿院子亂躥,尖叫得像殺雞一樣,林然跟在後面追。

    滿院子人按著刀默默看她抓雞。

    場面一度蔚為壯觀。

    “嘎——”

    林然終於抓住了雞。

    滿院子的壯漢,居然沒有一個人好心幫她抓一把,說實話,林然很心痛,她對這冷酷的世界很失望,但她不說。

    她抬起袖子抹一把臉,深吸口氣,對著護衛們沉穩點點頭,沉穩提著雞,邁著沉穩的步伐走向後院。

    護衛們:“…”

    後院比前面更空蕩,滿院子的荒草,靠南的位置立著一塊墓碑,後面隆起的土堆覆滿青草,可是墓碑卻很乾淨,像是被經常擦拭。

    林然把雞綁好扔到地上,歪著頭看了記看墓碑,去旁邊木桶邊翻出抹布來,就著桶裡剩下的水沾溼,蹲坐在墓碑前慢慢擦拭。

    墓碑已經很有年頭了,碑文被侵蝕得斑駁,林然擦乾淨浮上的灰土,用手指沿著凹痕慢慢地摸,是“婉音”。

    成紂的母親不是宮中妃嬪,只是御樂坊的一個歌姬,林然這些日子在華陽宮聽了很多消息,都說是當年宮廷宴席上她意外被醉酒後的皇帝寵幸懷了孩子,但不知為何,皇帝格外厭惡這對母子,並不曾冊封反而直接打入這偏僻的西苑任他們自生自滅。

    這許多年來,宮中美人如雲、皇子公主無數,成紂母子從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等母親死了,成紂一個小孩子更是越來越沒有存在感,到後來連飯都沒人送,徹底被拋在腦後了。

    “嚶嚶~”

    牆角一團紅通通的東西晃了晃,紅尾巴嚶嚶叫著撲過來,分出兩撮細毛手臂一樣抱住她的腿膩歪。

    林然不搭理它,任它唧唧歪歪一邊罵妖主一邊撒嬌,把墓碑擦乾淨,把布扔回桶裡,認真盯著兩隻慘叫的雞仔。

    雞仔們驚恐看著她,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

    這叫得真是太瘦…肉真的太慘了……總之,林然到底沒有忍心,把兩隻雞仔鬆開,反手把繩子綁它們腳上,另一端栓紅毛尾巴根上,語重心長:“以後它們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它們,遛彎餵飯,三餐不落,讓它們快快長大。”

    林然頓了頓,委婉道:“還有,記得千萬別讓你主人看見,否則你可能會和它們一起童年早逝,變成一道特色菜——比如鐵鍋雞仔燉紅燒禿尾巴。”

    紅尾巴:“…??”

    紅尾巴呆呆看著自己被拴住的尾巴根,反應過來,剛要尖叫,林然一把抱起它,然後以迅雷不及下載之勢扔出去,大聲說:“沒聽它們餓壞了,不要再浪費光陰了,快去給它們抓蟲子!”

    紅尾巴:你大爺個仙人闆闆!!

    林然坐在門檻,托腮看著紅尾巴拖著兩隻雞仔狼奔豕突,從懷裡掏出一根黃瓜,慢悠悠地啃起來。

    “咔嚓咔嚓——”

    墓碑旁不知何時出現一道身影。

    妖主看著墓碑。

    他只比墓碑高一頭,看起來小小一隻,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然不緊不慢咔嚓啃黃瓜,院子裡只有雞飛尾巴跳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妖主慢悠悠轉過身,居高臨下看著林然。

    她坐在那裡,衣服褶皺,像被水浸過,髮尾也隱隱是溼的。

    像一頭掉進湖裡的幼鹿。

    妖主緩緩眯了眯眼。

    他問:“你在想什麼?”

    林然瞅了他一眼,咔嚓咬一口黃瓜:“我在想黃瓜真好吃。”

    妖主輕呵了一聲。

    林然託著腮神色散漫,像是在出神,妖主站在她身邊,也不再出聲,目光漫漫望向遠山。

    一人一妖一起發呆。

    好半響,她突然像是自言自語:“我其實一直不太敢去插手什麼,我很怕因為我的插手,事情會變得更糟,我見過很多這種事。”

    妖主半闔起眼,像是什麼也沒有聽見。

    “我曾單純以為我只需要推一些小石頭,小心改變一點點事,就可以救他們。”林然笑了一下:“後來才發現,連我自己也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

    一顆棋子,該怎麼去救另一些棋子?又怎麼去救活這一滿盤棋?

    唯一的記;方法,只有,從棋子變成棋手,一往無前、孤注一擲,徹底掀翻這盤舊棋。

    林然把最後一節黃瓜塞嘴裡,拍了拍手,站起來,走到妖主面前。

    妖主睜開眼,冰冷的血瞳清晰倒映著她的臉。

    林然看著這個不及腰高的瘦弱幼童,他穿著不合身的臃腫棉袍,臉頰瘦削,膚色蒼白,頭髮還沒有變成雪一樣的白,而是營養不良的枯黃的黑色。

    誰能想象呢,即使就這麼站在他面前活生生看著他,誰又能想象,這是未來翻雲覆雨不可一世的妖域霸主。

    所以啊,誰容易呢,都不容易。

    林然抬起手,輕輕壓平他翻起來的領口。

    妖主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她。

    林然給他把衣服整理好了,挽起袖子,把手腕遞到他嘴邊。

    “我估計得有一陣不能來了。”林然笑:“喝吧,你可得好好活著,我將來還需要你呢。”

    她的語氣坦蕩得過分,連說著利用,都像在說陽光真好。

    妖主難得有點想知道,江無涯是怎麼把弟子養成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