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江無涯瞳孔微微一縮。

    “…然後,等我老了,等我守不住了,我也要收一個弟子,我要接著從小告訴他,他要學無情劍,他要成為新的‘無情劍主’,住在無情峰上,握著這塊石頭,像我、像你的師祖師□□,像守著陵墓的守陵人,一輩子守在那裡。”

    奚柏遠笑:“多可悲的輪迴,是不是?”

    江無涯很久沒有說話。

    “…所以您才想離開劍閣。”

    江無涯啞聲:“您是不甘,您不想被束縛,是嗎?”

    奚柏遠笑得越來越大聲。

    可是他搖了頭。

    “如果我想擺脫這種束縛,我就不會收你為徒。”

    奚柏遠望著門外,那裡陰雲漸漸散去,晴空明媚。

    “我憤怒過,我懷疑過,我不甘過,我甚至深深地恨過,無數次想一走了之,我想,我刀山火海闖過大半輩子走到今日!我成了九州第一人,為什麼還要坐牢似被活活困在那座無情峰?耗盡我整個下輩子去守一個破天牢、守裡面的妖魔鬼怪和一個連傳說中都不知道是什麼的鬼東西。”

    “可是到最後,我也沒有走;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掉。”

    “即使我已經是登封絕頂,即使我有了妻子,即使我住在這凡人城鎮與它萬里之遙看似自由逍遙,但我也知道,我走不掉。”

    奚柏遠自嘲地笑:“我生於劍閣、長於劍閣,我的師長我的師兄弟我的弟子師侄們,我的過往與未來,都在劍閣,它是我的根,它早已栓進我的骨頭裡,我割捨不下,所以哪怕要我用血和肉去供養,讓我親手把自己變成囚籠永世鎮守,我也只能認下。”

    “蒼通之說我沒有絲毫顧忌劍閣。”

    奚柏遠慢慢給自己倒杯酒:“可我知道我不是,我已經與她說好,等此事終了,我們就回去,回無情峰去,要懲要罰要關,我統統受著,她陪著我,百年千年,我們就留在劍閣,不走了。”

    “我本已經認了。”

    奚柏遠握著酒杯的手在輕顫:“這命我認了,無涯你信嗎,我認了!”

    “我信。”

    奚柏遠聽見江無涯堅定的聲音:“我信。”

    “您是我的師尊。”

    江無涯啞聲:“我知道,您始終是個劍閣人。”

    那個教他詩書禮義、那個為他講九州風聞,那個悉心引領他悟道、為他解惑、執著木棍耐心一招一式陪他對練到天明,他的師尊,守了劍閣多少年的無情劍主,怎麼會不是一個劍閣人。

    那是刻在骨頭裡的烙印。

    “掌門只是生氣。”

    江無涯聲音漸漸輕鬆起來:“他們應該生氣,是您教我的,做了錯事,就該受罰…好在一切都有重新改正的機會。”

    “您該受罰,我是您的弟子卻也沒能盡勸導之責,我也該罰。”

    江無涯清亮望著他:“我與您一起受罰,讓師孃在無情峰住著,正好也帶著小辛回去,我們…”

    “無涯。”

    奚柏遠突然打斷他:“你還記得我與你說過,我們修的劍,為什麼叫無情劍嗎?”

    江無涯怔了下,才答:“是弟子入山那日,您站在無情峰前與弟子講過:大道無情,無愛無恨無激無懼,是以無拘無束、無畏無懼,握劍時當太上忘情,人劍於一,方得以至臻至強。”

    奚柏遠聽得笑起來,望著他,唇角噙著的笑意諷刺而陰鬱。

    江無涯看著他的笑臉,卻恍惚在他眼角看見晶瑩的淚光。

    “不是,無涯,不是的。”

    奚柏遠笑看著他,一字一句:“無涯,我才終於明白,無情劍,就是真的無情;太上忘情,就是徹底忘情。”

    江無涯渾身一震。

    他隱約明白了些什麼,但是他下意識地不願意去相信。

    “您說什麼?”

    江無涯:“如果是我想的意思,那您太武斷了,怎麼會突然——”

    “我曾經不懂,無涯,我曾經也不懂啊,我只當無情劍是一種劍法的名稱,只當大道無情是一句熟言空話,可是我錯了。”

    奚柏遠輕輕地笑,笑得古怪:“這是真的,真的。”

    江無涯啞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