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元景爍覺得很可笑。

    他總會想起自己小時候看過的話本,她們彷彿就是那些書寫話本的人,不斷有人寫下不同的故事,試圖把他變成裡面任他們擺佈的主人公,讓他迷失在這些故事裡,從而永遠不能發現真實的前路。

    這真的是天道的厚愛嗎?這真的是命運賦予的獨屬於他的殊榮嗎?為什麼他只感覺到殘酷的冷漠和近乎荒誕的高高在上,像是一股無形的意志推著他前進又不得不阻撓他前行,於是折中為他設下重重考驗,度不過就死在裡面,而想走出來,就只能眼看著自己被生生塑磨成另一個模樣——一種終於符合那意志心意的模樣。

    每次與心魔對峙的後遺症,他腦子總不受控制生出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元景爍不再理會淺凝姑娘,漠然坐到桌邊,摸出一個靈玉盒子打開。

    淺凝姑娘見他視自己為空氣,咬了咬唇,跪坐在房間一角,素手輕撥琴絃,樂音如情絲輕柔脈脈地流淌。

    元景爍打開盒子,裡面是一支已經被雕琢出輪廓的青色小花玉簪,花瓣的線條在靈髓晶剔透瑩潤的玉質上深深淺淺地堆疊,沒有那些煉器師那樣鬼斧神工的手藝,卻已經是他一點一點地雕、費盡心思雕出來最好的。

    看著它,元景爍有些壓抑煩躁的心緒一下就散了。

    他已經能想象到把這支髮簪戴在她頭髮上,這種髮簪需要綰個小髻,她一定是不會綰的,自己胡梳一氣,給頭髮弄得亂七八糟,這時候他就會看不過去,可以邊嫌棄著邊走過去,理所當然地撈起她長長的柔軟的青絲,輕柔給她綰一個漂亮的髻……她那麼懶,以後更懶得自己學,就更會每天都依賴他給梳頭髮了。

    元景爍突然有點明白為什麼會有登徒浪子,估計以後他也再沒有資格嘲笑別人痴迷情情愛愛——因為他現在好像滿腦子也只有這些東西。

    他壓著不自覺上揚的嘴角,摸了摸青色小花的花瓣,覺得輪廓還有些生硬,於是又取出來,摸出個小匕|首,用細利刀尖對著小心地一點點磨。

    門被輕輕推開,雲長清走進來。

    瑤琴聲微頓,淺凝姑娘輕輕喚一聲“雲公子”,雲長清對她溫和笑了笑,沒走幾步,就看見杵著條長腿大刀闊斧坐哪兒磨簪子的元景爍。

    “什麼東西要你自己磨…簪子?”

    雲長清一愣,笑罵:“你要靈髓晶,我特意挑了府裡最好的一塊靈髓晶給你,你不去拜訪哪家大師請人鍛造,自己在這兒瞎糟蹋好東西,知不知道暴殄天物怎麼寫?!”

    “當然不是。”

    他走進來,元景爍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仔細盯著手裡的髮簪:“這是我親手做的,送給她,才叫心意。”

    雲長清忽然心頭一動,才意識到這不是元景爍自己用,是要送人的。

    他走近幾步,才發現這是支女子款式的髮簪,簪子修長纖細,簪身並無裝飾,只是在簪頭雕了一朵小小的花,花瓣細長小巧,乍一看像哪裡的野花,卻有種另類的含蓄柔和之美。

    “這花有些眼熟…”

    雲長清想了想,微怔:“這是子衿花?”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相傳數千年前燕州曾從某處凡人界走出過位人皇,這花就是他還未入道時與凡人妻子的定情之物。

    他與妻子一起入修真界、一起入道,始終攜手恩愛不離,這花隨著他們的顯赫一時被好事者津津樂道,被人特意從凡人界帶出種在燕州各地。後來人皇的事蹟淹沒在茫茫歲月中,可這一朵象徵著情深與忠貞的子衿花卻經久流傳下來。

    “是。”

    元景爍毫不隱瞞;“我要送給林然。”

    雲長清身形一僵。

    “她有點傻,上一次我摘過一朵送她,她就認不出來,後來我們遇上急事,她也不知道給扔哪兒去了。”

    元景爍自顧自說:“但是沒關係,這次我會告訴她,都清清楚楚告訴她。”

    他抬起頭,明亮銳利的目光直直盯著雲長清:“雲兄,你說好不好。”

    雲長清啞口無言。

    他望著那彷彿一頭渾身金色鬃毛蓬鬆乍起、呲牙警告著競爭者的年輕雄獅的少年郎,好半響,倏然苦笑:“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說什麼?”

    元景爍卻笑起來。

    “我不怕和任何人比,但唯獨不想和兄弟爭。”

    元景爍坦然道:“你要是真的很喜歡她,我絕不說這些話,我們坦坦蕩蕩地爭;但你只是對她有一點好感,沒那麼非她不可,我就想問問你,從一開始就說個清楚,免得我們兄弟倆鬧了誤會反目成仇。”

    雲長清心裡還挺不是滋味,聽他這麼說,更是又氣又想笑,指著他恨恨:“你這小子還給我整心眼,平日也沒見你這麼多花花腸子。”

    “我不需要對別人耍心眼。”

    元景爍指腹輕輕撫過簪頭的小花,低低說:“我只想對她有花花腸子。”

    雲長清眼見這孤傲輕狂的少年化成繞指柔,連桀驁風流的眉眼都像是溫順下來,不由嘆一聲氣。

    他之前隱約看出些苗頭,但林然完全無心,元景爍也沒有挑破更進一步的意思,雲長清並不覺得他們能成。

    畢竟是他一見鍾情的姑娘,雲長清不敢說自己多麼情深,但如果林然和元景爍不能成,等這金都的爛攤子事了,他很有心去試一試。

    但現在元景爍這小子不知怎麼開了竅,跟頭護食的小獅子虎視眈眈瞪著自己,雲長清自覺無論是情分還是心思都不如他,乾脆從一開始及時止損,也免得將來陷得深了反傷兄弟情分。

    雲長清是個痛快性子,既然說放手,雖然遺憾也不會纏著不放。

    但…雲長清遲疑一下:“我看林師妹似乎並無意情腸。”

    “我知道。”

    元景爍咬牙,聲音帶著一種不甘心的狠勁兒:“她肯定會拒絕我,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和她磨,十年八年,百八十年,我不怕等,我等得起。”

    雲長清:“她是萬仞劍閣的弟子,總會回劍閣的。”

    “那也是要出來歷練的,我可以等。”

    元景爍抬頭:“還是你們三山九門有什麼限令,門內弟子不能和散修在一起?”

    “這倒沒有。”

    雲長清頓了頓,委婉說:“不過林師妹是劍閣親傳弟子,又是江劍主唯一的弟子,你這條情路…怕是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