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侯曼娥言笑晏晏,餘光卻不動聲色瞅著楚如瑤不太自在的表情,心裡輕哼一聲。

    別以為她沒發現,林然雖然不怎麼和楚如瑤說話,其實對楚如瑤可關注了,也可憐愛了,還誇過人家勤奮,忠勇,劍法好…呸,誰不勤奮,她還勤奮呢!她幾個月速成焚天劍法裝得一手好逼,人人都誇她天才,誰知道背地裡她他媽天天躲屋子裡練劍練到吐血,白天還得花枝招展出來裝出信手拈來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吃過的苦都和誰說了?她還都死過了呢!她不是也得都自己忍嗎!

    侯曼娥就很不服,女主了不起啊!什麼好事什麼好東西都是女主的,連林然都對楚如瑤另眼相看,憑什麼啊!

    天下機緣寶貝能者居之,鳳鳴劍就算了,一把眼睛長頭頂的破劍她還不稀罕了,她的赤蓮還更好呢!但是進了雲天小秘境可不一樣,老天給她開的掛,裡面大能府邸裡的寶貝和傳承她拿定了,她一定要讓所有人看看,她才是最厲害的那個!

    想到到時候林然一臉驚訝又崇拜地看著自己,侯曼娥頓覺如夏天猛灌了一口冰涼肥宅快樂水,從腳底板一直爽到了天靈蓋。

    侯曼娥更熱情地拉著楚如瑤:“走走走!師姐咱們快去交流一下!”

    楚如瑤:“…”

    方俞成看著楚如瑤被侯曼娥拉走,一冰一火的絕代美人站在一起,看得人賞心悅目。

    他也跟著走,卻不動聲色落後幾步,正與溫緒並肩,看了幾眼侯曼娥的背影,故作瀟灑對溫緒挪揄:“溫弟好豔福,侯妹可向來對男人不假辭色,卻與溫弟言談甚歡。”

    溫緒看出他眼底的嫉妒,淺淺一笑:“方兄說笑了,侯姑娘天真爛漫,約莫是看緒身子不好,心生憐憫才與緒多說了幾句…剛才侯姑娘還提起方兄,可見對方兄的親賴,約莫是看方兄和楚姑娘談笑風生,才不好過去,只得勉強和緒搭個伴。”

    這話著實順耳,雲淡風輕幾句,硬是把方俞成捧成了被兩位美人吃醋相爭的架勢,給方俞成聽得那叫個滿面紅光,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住,連忙擺了擺手:“哎呀,溫弟說笑了,楚師妹和侯妹都是我的師妹,為兄一視同仁,一視同仁的。”

    溫緒含笑不語。

    方俞成被溫緒說得神清氣爽,剛才對方俞成隱約的成見頓時煙消雲散,還安慰他:“賢弟,你切莫妄自菲薄,你天賦不俗,將來修煉到高深境地,身子自然會好起來的。”

    “謝過方兄寬慰,只是緒已病體纏身多年,本該不強求了…”

    溫緒說著,忽的低頭微微一笑,卻莫名問道:“…方兄以前可識得林姑娘?”

    方俞成反應了一陣,才意識到這個“林姑娘”是指的林然。

    好端端的,怎麼突然提起她了?

    方俞成不解地看向溫緒,溫緒又笑了一下,語氣頗為含蓄:“緒只是覺得…林姑娘,很是氣度不俗。”

    方俞成這才恍然大悟:溫緒竟然對林然有好感。

    方俞成回想那位林師妹,雖也是個清麗姑娘,但氣質性情實在沉靜寡淡,也不知這溫賢弟是個什麼眼光,沒看上熱情如火的侯曼娥和冰雪清冷的楚如瑤,卻是看上清開水一般平平無奇的林師妹。

    不過溫緒對侯曼娥無意,方俞成樂得成全,笑道:“林師妹常年隱居無情峰上,不怎麼見人,為兄也不熟悉,不過知道個大概…林師妹是八年前,與楚師妹、晏師弟一同拜入萬仞劍閣的,是無情劍主江長老座下首徒,大半年前在萬劍林裡拿到了神劍風竹,如今已經是築基後期,此番便是和我們一起去雲天小幻境尋找機緣結丹。”

    方俞成的確是對林然沒什麼瞭解,說得都是些人盡皆知的信息。

    溫緒:“竟是江劍主?都傳聞江劍主不理世事,沒想竟會收徒?莫不是林師妹天賦格外卓絕?”

    “這倒是沒有。”

    方俞成想了想:“林師妹這些年名聲不顯,天賦自然是比不過楚師妹的,當年江劍主點她為弟子,大概是…大概是閤眼緣吧。”

    閤眼緣?

    江無涯,以無情為號的劍主,也會講究眼緣?這眼緣還是個這樣有趣的少女。

    溫緒笑問:“即使是眼緣,林姑娘能拜於江劍主座下,必然天賦不俗,想必已經傳承了劍主無情劍法的衣缽了。”

    方俞成卻搖了搖頭:“這你就猜錯了,據我所知,林師妹沒有修習無情劍法,而是修習的劍閣基礎劍法。”

    溫緒作驚訝狀:“怎會如此?無情劍法乃天下至高密法,當年江劍主一劍冠絕天下,打下赫赫威名,林師妹怎麼不學無情劍,反而學其他劍法去了?”

    “我也不知。”

    方俞成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不過一直有傳聞,江劍主劍心破損,修為大跌,如今嗜酒如命…恐怕教不好徒弟了,林師妹才只好去學普通劍法。”

    說著,方俞成也有些唏噓。

    親傳弟子最大的優勢,就是能跟著元嬰師尊學最頂級的密法,比如晏凌的君子劍法,楚如瑤的冰心劍法…無情劍法是萬仞劍閣鎮宗之密,之前幾代的無情劍主都是劍閣乃至整個滄瀾界最頂尖的強者之一,按理無情劍法威力還更甚於君子、冰心,奈何這一代的江劍主浪蕩頹廢,教不了弟子,林然也就白白被耽誤了,堂堂一個親傳弟子,落得個學普通劍法的下場。

    “竟是如此…”

    溫緒似遺憾地輕嘆一聲,眼底卻氳著奇妙的笑意。

    他當然不會信江無涯頹靡不振、修為大跌以至於教不了徒弟的那些傳言。

    雖不曾交過手,但他見過江無涯出劍的樣子。

    那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忘川之水,太上無情,那一劍的鋒芒凜冽似能刺破整個晴空。

    劍如其人,那是個絕對冷峻又清正的男人,當然,也只有那樣一個人,才能駕馭太上忘川劍的淡漠與溫和。

    這樣一個男人,不可能狼狽落魄如斯,江無涯不教林然無情劍,只會是他不想教!

    可是他既然破天荒地收了這個弟子,又為什麼不想教呢?

    要麼是他不喜林然、或者對她另有所圖,所以對這弟子只是敷衍,根本不願費心教導。

    要麼…則恰恰相反。

    江無涯疼愛極了這個女弟子,以至於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違,哪怕自己被世人指指點點,也不願意讓她練無情劍。

    所以…是為什麼呢?

    萬千思緒轉瞬而過,愈發濃郁的笑意在溫緒眼底蔓延開,有霧色湧動。

    他會知道的。

    這個世上,不會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

    林然走在方舟的長廊上,長長打了個哈欠兒,正要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就聽見身後輕緩的腳步聲。

    來人沒有隱藏自己行蹤的準備,腳步聲很清晰,每一步走得堅定又沉穩,沉穩得甚至不像這個年紀本該輕狂意氣的年輕人。

    林然轉過身,看著修長的青年緩緩自長廊盡頭走來。

    他只穿著簡簡單單一身藍衫,身無外飾,只側懸著長劍龍淵,卻愈襯得腰封勒出的線條尤其勁瘦漂亮;一張清俊雋秀的容貌,明明還帶著些許青澀的眉目,卻儼然已是一片如海的內斂沉靜。

    “大師兄?”

    林然看到他,未語卻先笑:“大師兄有什麼事找我嗎?”

    她是真的有點好奇,晏凌基本很少單獨找她,上一次說還是在無情峰山下…

    “對了大師兄,上一次的事,之前萬劍林里人太多了,我還沒有和你道歉。”

    林然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阿辛他不常見人,性格比較內向,但其實沒有什麼壞心的,如果說了什麼奇奇怪怪的話,請師兄別放在心上,我代他向你道歉。”

    無情峰的事晏凌本已經快忘了,聽林然一提起,卻立刻就回想起那個幾乎貼她身上、笑容詭戾的昳麗少年,抿了抿唇:“不過是小事,我已經忘了,你不需要道歉。”

    師尊後來與他特意囑咐,那少年不是同齡的弟子,算是他的長輩,他應當尊敬;況且不過幾句言語擠兌,他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所以他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她代那人向他道歉。

    “那就太好了。”

    林然安心了:“所以師兄來是為了…”

    晏凌突然道:“溫緒不是簡單的人。”

    林然:“…?”

    林然愣了兩秒,最先的念頭不是“他怎麼突然提起溫緒”,而是莫名想起另一件事。

    這好像是晏凌第二次對她說“誰不簡單了”。

    第一次就是侯曼娥…嗯,那姑娘是挺不簡單,尤其擅長變臉,一會兒莫名生氣一會兒又莫名開心,比六月的天還多變,明明見天嫌棄自己這個那個,可硬是她走哪兒都能“恰巧偶遇”,說不了兩句又開始生氣…然後無限循環往復,讓她很是頭禿。

    晏凌見她表情怔怔的,以為她不信,語氣更沉:“溫緒體內天生胎毒,身體虛弱,自小到大從未離開過溫家,可就在幾個月前,他在溫家消失了一陣,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可等他再回來,溫家竟沒有任何波瀾,更沒多久就傳出溫家加入北辰法宗的隊伍、會共同參加此次的雲天秘境的消息,而溫緒赫然領隊其中。”

    林然很驚訝,真的驚訝。

    她也猜測溫緒有問題,但是她是通過觀察溫緒這個人又和原劇情做對比才得出的結論,但是晏凌,竟然只憑借這些就有所猜測嗎?

    “你這都是從哪兒知道的?”

    她忍不住問:“就只是因為這些嗎?”

    當然是他看她對溫緒格外關注,特意去查的。

    晏凌定定看著她,卻道:“不只是這些,更因為他的眼睛告訴我,他不值得信任。”

    溫潤如玉的表象下,那是一雙太過漫不經心的眼睛。

    溫緒笑得很溫和,談吐很溫和,舉止更是謙謙溫潤,但是他的目光泛著奇異的光。

    他看著人,不像是在看著人,而是在看著長得是否足夠旺盛美麗的花草,在看著一個有趣與否的玩具。

    那個男人,甚至無所謂隱藏自己的目光,也許他正期待著有人能看穿他,從而帶給他更多的樂趣。

    有這樣眼神的人,也許好,也許壞,但是他們都會很危險,他們都會很容易讓靠近他們的人受傷。

    他…不想她受傷。

    所以哪怕很突兀、哪怕很多管閒事,他也一定要順從本心過來,提醒她一聲。

    林然看著眉目認真的晏凌,心口突然發軟。

    晏凌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他不冷漠,也不孤僻,他比誰都看得更明白,也比誰都善良。

    可是偏偏這樣好的孩子,會被命運捉弄,走錯路,敗盡了一生。

    林然眨了眨眼,笑著道:“好,謝謝師兄的提醒,其實我也早看出他不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