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故事

    “我這……這個……可能……”

    虞衷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但表達似乎不是那麼流暢。

    掛在窗戶底下的衣服還在滴水,空氣中能聞到酒店洗髮水淡淡的木香。

    祁月塵突然笑了笑,打斷道:“大概是我看錯了,這個角度看還好。”

    床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虞衷縮回床頭附近,低頭盯著自己的膝蓋,悶聲說,“這樣啊。”

    “怎麼不吹頭髮,”祁月塵抬手關了空調,空調發出輕微的“滴”聲。他的聲音恢復平靜,“第二天起來會頭疼。”

    虞衷抬頭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去吹乾。”他的聲音溫柔中帶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浴室內水汽還未徹底散去,鏡子迷迷濛濛,虞衷撕了塊紙巾去擦。就在他舉起吹風機開始用那微弱的熱風吹頭髮的時候,思緒不禁再次飄回幾分鐘前那一幕。

    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祁月塵那個動作……怎麼那麼色氣,比女生還撩人?

    明明對方只是無意識地舔了下唇,自己全身就像燒起來一樣。

    目光不經意間瞥到鏡子,他看到自己臉又紅了。

    虞衷:“……”

    這個頭髮他吹了將近二十分鐘,等到臉上溫度徹底降下才關掉吹風機。再次從浴室出來,手機上時間都接近凌晨兩點半了。

    “你還沒睡啊。”他發現祁月塵背靠著床還沒躺下。

    “等你。”祁月塵只看了他一眼就移開視線。

    虞衷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因為衣服都洗了,他現在的形象可能……

    下意識抬手抱胸,但又覺得男生之間這樣做好像更顯彆扭,虞衷把手臂再次放下。

    他掀起被子一角迅速鑽進去,被子掖到下巴處,把自己牢牢裹緊,“我好了。”

    祁月塵顯得不慌不忙,見他躺下就伸長手關掉燈,動作的瞬間,虞衷能感受到被子傳來的輕微拉扯。

    “好夢。”

    他淡淡地說。

    虞衷在床上躺得筆直,兩隻手老老實實貼在身側,盯著天花板,小聲回應,“晚安。”

    黑暗中一切又恢復寂靜,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

    虞衷閉上眼睛企圖入睡,但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身體非常疲憊,而靜神依舊亢奮的感覺。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呼吸節奏甚至都被影響,特別干擾睡眠。

    可能是躺著睡的問題。虞衷輕輕翻了個身。

    心跳的聲音更大了。

    他認命般翻回來。

    就這樣翻來覆去三個來回,正當虞衷小幅度牽扯著被子,準備再換個姿勢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問話,“睡不著?”

    虞衷背對著祁月塵,動作都僵住了。

    他攥緊被子,屏住呼吸,“你被我吵醒了嗎……”

    “不是,”祁月塵的聲音彷彿就在耳邊,聽上去非常清醒,“我一直醒著。”

    虞衷緩緩轉過身來。

    他聽到祁月塵又輕笑了下,“準確來說,我已經四天沒怎麼閤眼了。”

    黑夜中,什麼都看不到,包括對方臉上的表情。

    “你一直在失眠嗎?”虞衷輕輕地問。

    他想起祁月塵吃的那款藥,還有對方眼下很淡很淡的一片陰影。

    “還好,”然而祁月塵的語氣很輕鬆,像在說什麼不相干的事,“只是沒睡好而已。”

    可是,如果長期失眠,身體會崩潰的。

    虞衷默默想著,眉間染上一抹愁思。

    祁月塵卻突然岔開話題,“可以和我說一下你的家人嗎?”

    被子牽動了一下,他好像翻了個身,虞衷能感受到祁月塵在看自己。

    “說誰呢?”

    “隨便,或者是你覺得最愛你的那個人。”

    最愛自己的那個人。

    虞衷手搭在枕頭上,沉默了幾秒鐘。

    而後陷入了回憶,聲音宛若絮語,“我是單親家庭,從小由媽媽撫養長大,爸爸不知道是誰,也從未見過。”

    他的手指開始一點一點扣著枕罩,完全是下意識的舉動,“我的媽媽是個紋身師。”

    “她每天早晨六點起床,先給我準備好早餐,然後給自己煮一杯咖啡,不放糖,端到陽臺她的工作臺上,展開圖紙開始幾小時的設計。”

    “然後根據預約按時間去店裡工作,有的圖案會很快,幾小時完工;有的圖案會很慢,要分好幾天進行。”

    “她工作的時候我不可以打擾,可是沒有媽媽,我又很寂寞——那是我很小的時候。”

    他眼前彷彿再次浮現那張漂亮的、但總帶有一絲淺淺疲憊的臉。

    媽媽你不要走,我一個人在家害怕。五歲的虞衷見媽媽又要出門工作,會這樣說。

    小虞,你要乖。媽媽蹲下來摸著他的臉,然後說,你乖乖的,媽媽很快就回來了。

    於是他順從地點頭,看著媽媽離開。

    然後踮著腳尖趴在陽臺上,努力夠著窗子,一直往外看,一直等待。

    從白天等到黑夜。院子裡玩鬧的小孩換了一波又一波,有時候會在樓下喊他一起下來玩。

    我不要,他扒著窗戶大聲喊,我媽媽說我不可以出去亂跑。

    如果他更乖一點,媽媽會不會早點回家呢。

    可每次都要等到月亮升起來,才能聽到媽媽緩緩歸來的高跟鞋聲。

    這樣的等待貫徹了他整個童年。

    “她一直都這麼忙嗎?”祁月塵輕聲問。

    “因為媽媽的設計風格漂亮新穎,技術精湛,價格也划算,是圈內小有名氣的刺青師前輩,接的單子特別多。當然,後來她收的徒弟多了,工作室也漸成規模,才算清閒下來。”

    愛他的親人有很多,但如果說最愛他的親人是誰,那當然是媽媽了。

    “我小時候是個矮豆丁,在班上排隊都站在最前排那種。然後班上有幾個男生,愛打架還不好好好學習,小小年紀就和校外人士勾結,當時特別喜歡攔路敲詐勒索我,還愛在班裡瞎起鬨,帶頭孤立我。直到有一天,媽媽幫我洗衣服的時候,看到我身上的腳印。”

    “她去找你們老師了?”

    “沒有。我媽媽直接帶著我殺去他們常玩的那個檯球室,好好把幾個人收拾了一頓,最後四五個男生挨個跪著向我道歉,承諾幫我背一個學期的書包,場面又威風又好玩。”

    “你媽媽一個女人去那種地方,會不會太危險了。”

    “還好,我媽媽和老闆認識,高中同學,鐵哥們。我媽媽揍那幾個男生的時候,老闆悠哉遊哉坐在一旁抽菸,還問要不要搭把手,”回憶起那一幕,虞衷沒忍住笑出聲,“以至於後來我去上學,班上都傳我家裡有不可說的背景,大家都對我敬而遠之,說話都不敢大聲。”

    祁月塵也笑了一聲。

    “你媽媽挺好的。我小時候也被同學欺辱諷刺,於是我和他們打架,但是打輸了。回家後我養母什麼都沒問,只下令阿姨不要給我晚餐,說是要我反思,什麼時候想到自己錯了,再什麼時候給飯吃。”

    “她說,沒有人會無緣無故討厭你欺負你,如果有,那就是你自己的問題,人要學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的口吻很淡漠,聽不出什麼情緒。

    虞衷盯著眼前那片黑暗,想祁月塵會是什麼表情。

    “所以,你按照她說的去做了嗎?”

    “我撒了謊。我想不出自己哪裡錯了,但是如果我不說點什麼,我可能會餓暈過去。”

    虞衷呼吸都放輕了。

    “我的養父和養母他們都有自己的一套生活規則,他們並不相愛,但卻又很多相同的癖好。比如循規蹈矩的生活、一絲不苟的一些習慣,可能是有什麼強迫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