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成晶 作品

第53章 鹹魚吃狗

    饒是陸孟這種老油條, 聽了獨龍說完之後,也愣了。



    什麼玩意啊?



    盛夏時節文華樓的琴師……陸孟很快笑了起來。



    那時候她和長孫纖雲上花船, 結果烏大狗頂替了琴師,還給長孫纖雲舞匕首伴奏。



    那天晚上他們第一次睡,陸孟確實是跟他玩了一把角色扮演。



    那天她是去樓裡喝花酒的小姐,烏大狗扮演一個賣藝也賣身的琴師。



    陸孟把手肘撐在小桌子上,託著自己的下巴回想。她已經好久都沒有想過以前那些事兒,主要是最近糟心的事情太多了。



    可現在回想起來那天晚上一切歷歷在目。那是陸孟體會比較好的一次。畢竟陸孟從前交往的都是些正常人, 不是紙片人,沒有誰能給她那種絕頂的體驗。



    又青澀又聽話,又激進又溫柔。那天晚上的烏大狗,讓陸孟覺得她在拆一個包裹。



    包裹拆開之後裡面是一枚汁水淋漓的果子, 香甜可口, 回味悠長。



    以至於時隔了這麼久, 陸孟現在回想起來……覺得自己更熱了。



    烈酒上頭,甜酒也很上頭啊。



    “二小姐?”獨龍清了清嗓子, 在外面又喊了一聲陸。



    這到底是讓進來還是不讓進呢?倒是給一個準話呀。



    陸孟撐著手臂在桌邊, 手指在桌上酒罈子邊上轉了轉,而後收回了思緒。



    叫秀雲和秀麗說:“給我拿件大氅,幫我把鞋穿上,小姐我……”



    陸孟輕笑了一聲說:“我要出去會會琴師。”



    秀雲和秀麗對視一眼, 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瞭然。



    果然王爺和王妃是打折骨頭連著筋的, 分不開。



    獨龍在窗外聽到陸孟這麼說, 又伸手撓了撓自己裸.露的皮膚。然後飛身直接上了房頂之上, 他打算去練劍。



    不把這一身小疙瘩練沒, 他整個人都彆扭的要死。



    獨龍之前對著陸孟的時候自己沒察覺, 眼神其實是有一些變化的。



    無論是什麼樣的人, 你整天跟一個人關在院子裡。整天看著她,她又生得美,待你好,誰不會被迷眼?



    但現在獨龍無比清醒,他到底出身世家,就算是現在家族敗落了,骨子裡的一些固守的東西也無法消磨乾淨。



    他保留著世家公子的驕矜,他一輩子也幹不出來這種事,建安王……不愧是建安王。



    他現在只想離這一對“狗男女”遠一點。



    陸孟穿戴好了之後,伸手拍了拍自己透紅的臉蛋。



    一大罈子梨花白,她自己喝掉了小半壇,現在腳踩在地上都有點晃。



    秀雲和秀麗一左一右扶著陸孟。陸孟推開門,這才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雪。



    瑞雪兆豐年,看樣子明年的雨水應該不錯。



    陸孟被婢女扶著朝著大門口的方向走,被涼風一吹,被雪花撲在臉上,一冰,人精神了一點。



    烏大狗這又是在玩兒什麼小花招?



    陸孟必定不會上這個當。



    然後她走到了大門口,先看到了陳遠,陳遠對著大門這邊站著。



    他手裡拿了一把傘,卻沒有撐在烏麟軒的頭頂上。而是面有菜色地給他身邊的輪椅打著傘。



    陸孟挑了挑眉,壓住自己想笑的慾望。喝完酒之後心跳加快,人會不受控制的興奮。



    不過陸孟不能在這個時候洩露情緒,免得讓烏大狗打蛇隨棍上。



    “王爺這是折騰什麼呢?”



    陸孟看了一眼輪椅和陳遠,視線又落在了披著白狐大氅,背對著陸孟站著的人身上。



    不得不說就這一個背影,銜接遠處連綿素白,就可以入畫了。



    烏麟軒聽到陸孟的腳步聲停下之後,這才緩緩地轉過身。



    他手中抱著長琴,長髮高束,自頭頂飛落肩頭。本來是烏黑如瀑的長髮,此刻落滿了白雪。



    他轉過來之後也沒有馬上抬頭看陸孟。他將自己一身戾氣,眼中的銳利全部都壓在睫羽之下。手中抱著琴,連垂落纖長的睫毛之上都是雪沫。



    陸孟的呼吸都滯了滯,烏麟軒長得好,她一直都很清楚。



    這本書的作者,從不吝嗇把所有溢美之詞用在男主身上。



    烏麟軒連那天晚上被她撕扯成那樣,也能讓人一目驚心,更遑論他這次來明顯故意裝扮過。



    烏麟軒大多數衣服都是黑色的,或者是黑紅、醬色、深紫或者墨綠。



    烏麟軒很少著淺色衣衫,尤其是這樣一身素白。著淺色,本來就會顯得姿容鮮亮。



    有句話說要想俏,一身孝。



    而這淺色放在烏麟軒的身上,就不再是姿容鮮亮能夠形容。



    擁了這麼一身雪色狐皮大氅,同這天地間素白融為了一體,他若冰雪為肌玉為骨的謫仙。又如同這漫天輕柔覆蓋的冷雪,所幻化出的雪神。



    如果說岑溪世是雪中春芽,烏麟軒此時此刻的形容,便如雪中盛放的白蓮。



    不是一個等級。



    陸孟嚥了口口水。



    感覺自己吹口氣兒,面前這人便會羽化而去,或是忽然化為漫天的飛雪,撲面而來。



    陸孟看著他,好一會兒都沒有吭聲。



    陸孟覺得梨花白名不副實,後勁兒太大了。



    烏麟軒也並不說話,只是垂著眉眼。任由大雪落在他的身上臉上,眉目之間攏著難以融化,引人心顫心疼的沉鬱。



    陳遠牙疼。



    他死死咬著自己的後槽牙,嘴裡一陣陣泛酸。



    陸孟身邊的秀雲和秀麗也是看得痴了。



    不過一陣冷風吹來,還是陸孟先回神。



    她又咽了口口水。



    被雪吹得眯了一下眼睛說:“王爺你……”



    “小姐,可否還記得我?”



    烏麟軒慢慢抬眼看過來,眼中空靈如幽谷,乍一看根本沒有聚焦。



    看著你又像沒有看你,慢聲細語一字一句,像是無望的在詢問一個負心之人。



    他問:“那夜你許我之諾,如今可還作數嗎?”



    “我已經為自己贖身,如今飄零如雪,無處可去……小姐可否收留我?哪怕一夜也好。”



    烏麟軒再度垂頭,憂鬱的眉目如煙雨朦朧的遠山,“容我再為小姐撫琴一曲。”



    陸孟再次嚥了口口水。



    她是真的喝多了。感覺拂面的冷風都要變成熱風了。



    她必不能被烏大狗所迷惑。他裝的再怎麼像一個身世飄零的琴師,再怎麼卑微可憐。



    他本身也是一隻烏黑烏黑的大狗。



    心和血都是黑的。



    陸孟警醒自己一樣,用指甲壓了壓自己的掌心。也不怪她定力不足,主要是今天實在太燥了。



    她不應該喝酒的時候看帶顏色的書。



    “王爺你別鬧了。”陸孟說:“腿還沒好,又下這麼大的雪,你是折騰自己上癮嗎?”



    “回去吧,”陸孟故意打了個哈欠說:“我都要睡覺了。”



    “小姐……你是不認了嗎?”烏麟軒看向陸孟問,聲音竟然帶著些許顫音。



    彷彿心痛到要連聲音都走了調,像一個孤注一擲的人,卻最後還是被薄情辜負。



    那天晚上陸孟確實說了挺多的,角色扮演嘛。



    烏麟軒如果在現代世界,就憑他這一張臉。就憑他這演技,他也能做個娛樂圈的無冕之王。



    他演得實在是太好了,陸孟換了個姿勢。



    抬手抹了一下融化在她臉上的雪水,走進一步嗤笑道:“公子這是說的哪裡話,床榻之上說的話怎麼能作數呢?”



    “公子應當知道,我現如今已經嫁做人婦,乃是當今建安王的王妃。”陸孟說:“你是不要命了嗎?還敢來找我。”



    “你難道不知道建安王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狂逆之輩嗎?”



    “若能再得小姐一顧,死又何妨!”烏麟軒也上前兩步。



    他一動,身上堆積的雪花便簌簌落下。如冰雕融化,雪神甦醒。



    又因為踉蹌,他懷中長琴落地。琴絃被震動,嗡的一聲。



    然後他就伸手抓住了陸孟的手。



    陸孟甚至不知道他踉蹌的這一下,到底是因為演戲,要表現出站得久了,見她要拒絕心裡著急,所以急著抓住她。還是因為本身他的腿根本沒好,是個瘸子。



    陸孟只感覺手上抓上來一隻冰涼徹骨的手,被落地的那一聲琴音震得心絃一蕩。



    熱。



    但他是涼的。



    陸孟覺得自己手裡被塞進了一塊冷玉。她下意識地摩挲了一下。



    吸進肺腑的涼風,轉瞬間呼出去就是熱的。陸孟喝多了之後,她的眼尾都有一些發紅。



    她近距離看著烏麟軒的臉,眼睛一錯不錯。



    這個人太聰明瞭。姿態放得這樣低,堂堂皇子,王爺,竟也能扮作男.妓。



    藉著這樣的夜,這樣的時刻,把他們生生拉回了盛夏初次歡好的心境。妄圖讓大雪掩埋掉他們之間的一切矛盾。引她心軟沉溺。



    陸孟晃了晃頭。



    可最後陸孟還是說:“你想求一死,我卻並不想。”



    她放開了烏麟軒的手,把手背到身後搓了搓。



    想把那種麻酥酥的感覺都搓掉。但是越搓越麻。



    要死。



    陸孟咬了咬牙,面無表情地說:“你趕緊走吧,別玩這一套了,我累了。”



    陸孟說完轉身就走,以為烏麟軒還會來拉扯,但烏麟軒竟然真的沒有拉她。



    只是在身後叫了她一聲:“小姐。”



    陸孟腳步頓了一下。



    側頭沒有看向烏麟軒,而是看向陳遠說:“好歹你是個貼身伺候的,王爺的腿都沒好,你就看著他這麼折騰自己?”



    陳遠莫名其妙被數落了一頓,覺得自己就像是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



    可他只能恭恭敬敬聽著,管不了建安王,也不敢跟建安王妃頂嘴。



    很明顯現在兩個都是要人命的主子。



    陳遠躬身應是,正要勸說一下建安王,別丟人現眼了!



    結果就看到建安王將頭頂的髮帶解下來了,長髮散了滿肩頭。



    他一愣,陸孟順著他的視線一看,然後也愣住了。



    烏麟軒一頭墨髮都散了下來,手中抓著一條髮帶,十分利落地挽了兩下。



    用一種陸孟沒有見過的繩結,挽了兩個圈之後,套在自己的一雙手腕上。



    而後抬起了眼看向陸孟,此刻眼中再也沒有了那種偽裝的空靈和沉鬱。



    眉宇之間煞氣四溢,雙眸銳利而暴躁,透著濃重的不滿不羈。像一個得不到玩具的孩子,在發瘋的邊緣。



    然而他這一身裝扮,散了長髮,又露出這樣的神色和眼神,正如那將要墮魔的仙人,迷人又危險。



    他幾步走到了陸孟身邊,陸孟發現他走路的姿勢確實有一點跛。



    但這絲毫無損他的氣勢,他居高臨下看著陸孟,將鬆鬆繫著的手腕舉到她的面前。



    然後低下頭。用嘴咬住了髮帶的一頭,抬起頭狠狠一拉。



    他的手腕鬆鬆的髮帶就已經徹底束緊。



    他嘴裡叼著髮帶,入鬢的長眉微微挑了一下,對陸孟說:“這樣呢?”



    他吐了髮帶,然後用手抓住,抓過陸孟的手直接塞在她的手裡。



    “帶我進去。”烏麟軒命令道。



    他微微揚了揚下巴,像一頭被一根細弱的鎖鏈捆住的猛獸。它抖著自己身上的毛髮,帶得鎖鏈嘩啦啦作響,每一根毛髮都在宣示著他不可能被困住。



    但它就是自己鑽進了籠子。



    陸孟的血瞬間就從胸腔衝上了腦子。



    她絕不肯對純粹的美色和偽裝算計衝昏頭腦,卻很難不對一個心甘情願臣服的猛獸所心顫。



    一瞬間回到在獵場那天晚上,兩人在黑暗之中徹底撕開一切的狂亂。



    這梨花白品質太差。



    上頭。



    陸孟很想把髮帶甩出去,可她的手卻不受控制的攥緊。



    她的眼尾更紅,呼吸也變得很急促。她動了動嘴唇,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手中攥著髮帶,拉著她捕捉到的猛獸,她的戰利品,進了院子。



    秀雲和秀麗都退到了旁邊。陳遠終於鬆了口氣,把傘從輪椅上挪開然後抖了抖,回手招呼停在不遠處的馬車,讓侍衛們把輪椅搬上馬車。



    陸孟走得不快,踩在雪上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又像是踩在炙熱的岩漿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