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第 144 章

    場館裡人心浮動。

    但在凌燃站上冰的一瞬間, 大家就自覺地停下了交談的話聲。

    凌燃也在音樂響起的一瞬間,收攏起所有的心緒,以沉浸式表演者的姿態, 壓刃滑了出去。

    自由滑的選題還是來源於華國古代的詩歌。

    叮咚的絲絃聲描繪出秋夜寂寂的畫面。

    淒冷青白的月, 照著一地銀色的霜。

    有人乘著酒興徘徊不去, 獨酌的身影就被拉得細長。

    冰上的少年眉眼安靜低垂,隨著如水的樂符, 雙臂向上舒展打開,又背對下落。

    刀刃就流淌出伶仃的白痕。

    連考斯騰上波光粼粼的流水紋似乎都在這樣冷寂悽然的時刻, 不情願地泛著涼涼的光。

    一上來就是很沉鬱的氛圍。

    綿長悽清的樂聲氤氳在場館上空,少年的周身也像是籠上了一層濃郁的秋夜霧氣。

    觀眾們一下就被整得不會了。

    說實話,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凌燃表演這麼,咳咳, 這麼壓抑的節目。

    即使是上個賽季的自由滑, on the ice的第三小節,描寫秋冬肅殺的部分, 也是肅殺居多, 少年一次次倔強跳起的身影更像是在跟寒冷和黑暗作鬥爭。

    但用壓抑這個詞好像又不太合適。

    他們望著少年微微揚起的下頜, 放鬆後依舊筆直的腰身,忍不住地想, 用孤獨形容可能會更加恰當。

    還得是那種獨酌無人, 夜遊無伴, 賞月無友可同行的孤獨。

    “嘶, 突然有一點點冷的感覺。”

    “我也, 燃神看上去好寂寞的樣子。”

    寥寥的彈幕飄過, 卻無人細看。

    觀眾們的目光們都聚焦在了冰上, 他們被樂聲和表演帶入到未知的境地裡。

    只能不受控制地在少年的引領下登上觀賞的扁舟, 卻又不知這趟旅行最終會抵達何方,沿途又會看見怎樣的風景。

    總之,凌一定不讓他們失望就是了。

    想到冰上的人是誰,冰迷們安下了心,專心觀看。

    技術組和裁判組也如飢餓禿鷲般投來挑剔嚴苛的視線。

    靜靜流淌的樂聲裡。

    少年旁若無人地在冰上滑行著,輕盈無比。

    纖長的身影支離,卻不破碎。

    他滑行著,隨著樂聲的第一個起伏,在清亮長笛加入的時刻,用一個縱身躍起、向前跳的3a跳躍,向觀眾們訴說著自己很享受這樣的孤獨。

    是的,享受。

    誰說孤獨就一定是苦澀和無奈的。

    凌燃就很享受孤獨。

    孤獨,才能有獨處的境地。

    獨自一人,才不會被外界所打擾。

    他自己也才能在孤獨裡,全身心地沉浸在訓練與比賽裡,用心雕琢每一個細節,將最美最觸動人心的節目帶到觀眾們的面前。

    孤獨是件好事。

    天大的好事。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孤獨。

    也不是所有人都願意享受孤獨。

    少年沉醉著,在一人獨賞的寂寂月夜裡,搖曳後滑著,長腿交叉一瞬,就從右後外刃驟然跳起。

    一圈,兩圈,三圈,四圈。

    冰花四濺,穩穩落冰!

    一直到凌燃落了冰,才有人反應過來,“是4lo!”

    “還有4lo?難道燃神又要安排一套全五週四周跳的節目?”

    “在新規則里根本就不划算吧。”

    “笑死,這個賽季其他選手都減少了高級四周跳的佔比,把體力留給步法和編排試圖提升自己的節目內容分。只有我燃神還在堅持全五種四周跳,不過他就是不降跳躍,步法和編排也是最頂級的。”

    “要不怎麼叫燃神,怎麼叫king,他代表的就是花滑男單現在的世界最頂尖水平!”

    觀眾們捧場地給出最熱烈的掌聲。

    如夢似幻的4lo落冰一瞬,少年就在漸漸揚起的樂聲裡輕盈地滑了出去。

    折柳的笛聲在獨處的月夜裡突如其來的響起。

    一下就打破了靜謐的月夜氛圍。

    乍一聽有點突兀。

    可轉瞬間,訝異的觀眾們又覺得理所應當。

    享受孤獨也未必要在深夜月下獨酌。

    深夜難眠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讓人心神觸動的大事。

    是誰要離開呢?

    他們思索著,就見冰上的少年在婉轉的笛聲裡用一個漂亮利落的4t宣告,是他自己。

    樂聲在這一刻迴旋往復。

    雙手在頭頂交握跳起的姿勢充滿著獻祭般的美感。

    於是在送別的曲調裡,少年摔了杯,佩上長劍,牽起駿馬,在灞橋一躍而起,折下一支枯柳。

    短暫地回身一顧。

    卻沒有再停留。

    他已經在無人的深夜,自己為自己斟了一杯酒,在無人知曉的時刻,與這座衣冠風流的長安城做了最後的告別。

    燈火通明的國都繁華如故,明滅燈火閃爍,如九天銀河倒懸,城內有寬闊平坦的朱雀長街,煙綿晴波的曲江池,還有萬國來拜的巍峨太極宮。

    是生他養他的所在。

    是他早已熟悉習慣的安樂富貴鄉。

    他早就在這座城裡獲得一切。

    名望,地位,許許多多人眼裡真切的崇拜與仰望。

    是無數人一生都求不得的巔峰。

    只需要付出一點點自由的代價,在萬國衣冠所拜倒的丹陛之下,低一低眉,彎一彎腰,真心實意地稱一句臣服,就可以繼續所有的榮光。

    那樣無與倫比的榮光。

    全拜這座長安城所賜。

    多麼的榮耀,多麼的崇高。

    是很多人所心生嚮往卻求之不得的。

    還有什麼不滿呢。

    為什麼一定要逃離呢。

    少年在冰上滑行,回顧,四望,在漸漸急促的樂聲裡平靜如初,只有越來越快的步法和速度預示著他的內心並不平靜。

    緊繃的樂聲越來越快。

    繃緊的琴絃終於發出“錚”的哀鳴。

    再度躍起的身影在空中收起極細的軸心。

    搭肩的雙手也擺成了拘束無比的形狀。

    卻在落冰的那一刻,情不自禁地自然舒展,暴露出自己最原始真實的意願。

    張開的雙臂乘著風。

    冰刀交擊的聲音清脆得像是酒杯碎裂的聲響。

    只一聲,就驚醒在馬上躊躇的身影。

    他抬起頭,望見的是長安最後的冷白月色。

    唰唰的破冰聲夾雜著尖銳的顆粒。

    樂聲也變得越來越堅定和激昂。

    決心在這一瞬被下定。

    整裝待發的少年按住腰間的長劍,最後回望一眼曾經以為會就此終老的故鄉,只一眼,最後一眼,就毫不留情地抽回了目光。

    揚起的長鞭是告別的弧度。

    緊接著的躍起則是用決絕的身影斬斷最後一絲牽掛。

    一去不回的身影在冰上快得像離弦的箭,又似流星般颯沓無比。

    是逃離,也是解脫。

    是釋放,更是暢然。

    拋棄一切,奮不顧身奔往未知一切的身影,連每一根頭髮絲都寫滿著意氣風發的暢快和恣意。

    急促的樂聲快慢交錯,一下下地敲擊著鼓膜。

    少年也在這樂聲裡用奔跑的running姿態點冰進入到第一組旋轉裡。

    側身迴旋的燕式姿態裡,他伸直了手臂,就像是在擁抱已知崢嶸險阻的前路。

    拉起的身軀圓如滿月。

    他鬆開冰刀,再度立起時,神色都變得莊重和肅殺。

    緊張危險的氣氛驟然浮現。

    跳動的琴絃驚顫不已。

    就像是預告著危險的來臨。

    是雪滿難行的太行山道,也是冰封千里的黃河大川,是地圖上不曾標註的歧路,是鳥兒都不敢輕易飛過,從來都不通人煙的山巒。

    沒有人走過的路。

    誰也不知最終會通往何方。

    少年在冰上捻轉,彎折的膝蓋因為疲累而不自然地僵硬繃緊。

    考斯騰上的點點碎光流轉傾瀉,就像是淋溼的雨珠和露水。

    下襬的流水紋也在一刻不停的捻轉步裡醞釀出層層拍岸的飛湍瀑流。

    少年陷入泥濘。

    唯獨肩上的飛鳥與沉魚安放如故,隨著風輕輕顫動。

    拉近的攝像頭捕捉到精緻無比的繡紋和亮片薄紗。

    一針一線縫製繡出圖案的喬恩先生頓時露出驚喜的笑臉。

    就連沉浸在緊張氣氛的觀眾們也不受控制地分了下神。

    “為什麼要在肩膀上繡飛鳥和魚?還剛剛好是左右對稱的立體圖案?這是什麼特殊的華國文化嗎?”

    “鳥在展翅,魚又格外的龐大,我只想到了一篇課文……”

    “我只想到了一鍋燉不下……”

    “噗嗤,神特麼一鍋燉不下,難道不應該是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嗎?”

    華國的網友們都被逗樂了。

    其他國家的冰迷則是一頭霧水。果然是特殊的華國文化,一會節目過後又要痛苦地查閱資料了嗎?上次短節目他們可是查了好久,直到班銳出了完整版的視頻解析,才總算弄明白大概是什麼意思。

    算了算了,還是等班老師的視頻吧。

    很多冰迷其實並不能立即理解節目的具體含義,但並不妨礙他們繼續欣賞節目。

    欣賞和理解本就是兩回事。

    真正打動人心的節目也不需要在完全理解之後才能與之共情。

    誰規定聽音樂之前必須完全理解歌詞和背景才能被音樂打動;誰規定看節目之前必須完全瞭解表演者的文化背景才會被節目吸引。

    真正的感動和美從來都是最客觀和直觀的存在。

    不需要任何附加的解釋。

    解釋只會讓觀眾們的愛意更加深厚,而不能讓他們在第一眼就從心底裡生髮出生理性的愉悅和感動。

    這是凌燃在選擇華國風節目之初就考慮過的問題。

    他也沒有試圖讓所有人都能完全理解自己的節目。

    自由滑不到五分鐘,短節目不到三分鐘,就算是選擇通俗易懂的e國風和m國風的節目,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當場品味出節目的所有含義。

    只需要能被打動一點點就好。

    只需要隨著節目節奏心神澎湃就好。

    節目內容分也有詳細的評分細則,裁判們用所謂的主觀審美來判定低分,完全就是糊弄觀眾的說辭。

    是為了打壓他的不遜。

    也是想碾碎他的自信與驕傲。

    更是為了向所有人展示不服從他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