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 100 章

    自由滑比賽的當天, 凌燃走得很早。

    他走的時候明清元甚至還沒有起床,只有薛林遠陪著他坐上了霍聞澤的車。

    正值十二月底,一路上車窗外都是白茫茫的霧氣, 隱約只能看見幾間商鋪外面樹上掛滿紅色金色的飾物,滿滿當當都是節日氣氛。

    聖誕節快到了?

    沉迷於比賽的少年愣了下, 看了看手機才反應過來。

    凌燃日常駐紮在集訓中心,也就是正經年節底下才會回去幾趟, 像聖誕節這種外國節日,基本上就沒出現在他的日程裡。

    頂多就是明清元他們有時候找名頭湊熱鬧可能會拉上他。

    以往在集訓中心跟大夥一起的歡樂場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每逢佳節倍思親, 凌燃眼底的神色柔和了點, 決定等比賽完給霍老爺子打個電話。

    凌燃在心裡給自己記了一筆, 很快就將思緒收了起來, 繼續在腦海中覆盤自己的節目。

    他今天起這麼早是有原因的。

    短節目結束後, 由於膝蓋的原因一直在休息, 自由滑又太重要, 凌燃心裡總覺得不踏實,所以想在比賽開始前再上一會冰。

    光是六分鐘練習還不夠,他想多練一會, 所以時間就變得緊張。

    但如果再去原先賽方提供的練習場館可能來不及,所以在跟賽方工作人員溝通取得同意後,凌燃一大清早就跟自家教練直奔比賽所在地。

    他們到的時候,場館剛剛開門。

    下車跟霍聞澤告過別,師徒兩人就往場館裡走。

    門口戴著厚帽子正巡邏的安保人員看到居然有選手會來這麼早也很吃驚, 跟上層打電話再三確定之後, 才打開大門。

    凌燃很認真地道謝。

    對方臉凍得通紅, 抬頭看看還沒有亮起的天, 就豎起大拇指,呼著白氣笑。

    “the early bird catches the worm!這麼冷的天還能來得這麼早,你一定能拿到冠軍!”

    這是很真誠的表揚和祝福,少年彎眼笑了下,再次禮貌謝過,才跟自家教練拉著行李箱往場館裡走。

    j國本次比賽的舉辦場地是一個老牌冰場,有一個主館兩個副館,主館是比賽場所,從正門進入後沿著水泥路直走就能到。

    賽方考慮到主場整冰後的冰面平整度保持問題,只同意為凌燃提供可以合樂練習的副館作為練習場所,師徒倆只得右拐進了小一號的場館。

    好在冰面還是按照60x30的比賽標準,對練習來說完全足夠。

    光憑這一點,凌燃就已經心滿意足。

    他跟薛林遠對視一眼,就拉著行李箱往看臺邊走。

    時間還早,場裡的製冰師來來往往,正在清除修復著冰面上的冰渣和凹凸面。

    一路走過去,坐到看臺上,薛林遠搓了搓手,從包裡掏出兩盒牛奶,一盒自己拆開,另一盒遞給了凌燃。

    “先喝點熱牛奶暖暖胃?”

    起得太早,人容易胃不舒服,這可是他臨走前特意熱好帶來的,一路上都捂在揹包裡怕涼了。

    凌燃點頭接過,雙手捧著慢慢喝,時不時看一眼場內,安安靜靜的,也不知在想什麼。

    薛林遠順著徒弟的目光望過去,場裡的製冰師還在整冰。

    用的還是比較原始的修復方式。

    沒有大型機動的澆冰車,場上藍衣服大鬍子的製冰師坐著小型冰車來來往往,靠車子前端的刀片刮平冰面。

    遇到有坑,或者場邊冰車不方便去刮的地方,製冰師還得跳下車親自提著桶去補,亦或者是人工去剁,然後澆上熱水凍平。

    很普通的場景,沒什麼好看的。

    薛林遠看了幾眼就不感興趣地收回目光。

    與其看整冰,還不如多看看凌燃。

    嘿,他家徒弟多好看啊,只穿了件天藍色的羽絨服就養眼得很。

    帽沿領口一圈絨絨的白毛,簇擁著那張白白淨淨的俊臉。羽絨服的拉鍊沒拉到頭,露出一小截藍色緊身訓練服的領口和翡翠柿子的一抹水汪汪的綠。

    一身深深淺淺的藍和綠,都是冷調的色,少年本身的氣質就已經很乾淨很出塵了,這會又正捧著熱牛奶認認真真地小口喝奶。

    一看就很乖很好rua的樣子。

    薛林遠嘿嘿笑了兩下,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自家徒弟的腦袋,還別說,手感還挺好,前幾天買的洗髮水真不錯。

    凌燃還在心裡覆盤著今天自由滑的節目,冷不丁就被自家教練揉了幾把腦袋,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把牛奶喝完才偏頭躲開了薛林遠意猶未盡的手。

    “薛教,我想下去看看。”

    薛林遠有點奇怪,“底下冰面還沒休整好,這會下去幹什麼……”

    凌燃笑了下,“我就是下去看看。”

    他說著,就把揹包放在坐椅上,也沒走臺階,從看臺上撐著手往下一跳,就到了走道上。

    少年的背影輕快又敏捷,看著完全不像是被關節疼痛折磨一整夜的人。

    薛林遠想到這心裡一酸,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牛奶,目送凌燃往場裡走,卻不是很懂自己徒弟突然下去做什麼。

    他眼睜睜看著少年走到擋板邊,雙手合十地笑著跟製冰師懇求了幾句什麼,對方愣了下,就笑著點了點頭,把手裡的一隻塑料小桶遞給了自家徒弟。

    難道?

    薛林遠愣了下,就看見凌燃接過小桶,背影輕快地走進去跟在了製冰師身邊。

    製冰師蹲下身,少年也跟著蹲下身。

    一邊側著頭聽製冰師說什麼話,一邊小心翼翼地從桶裡掬起一捧碎冰往洞裡填,手指都凍紅了,臉上還帶著清淺笑意,一看就是很開心的樣子。

    啊這,怎麼突然想去幫忙補冰了?

    薛林遠忍不住笑了下,心裡卻猜到了七七八八。

    凌燃對冰和冰刀的喜愛,他都看在眼裡。

    如果做點喜歡的事就能讓他的寶貝徒弟開心起來,補冰算什麼,讓他自己下去拉冰車都行。

    再說了,動彈動彈也好,他們早上起得早,胃口都不好,吃得也不多。動一動,一會還能再吃一點,要不然比賽時候體力該不夠了。

    薛林遠想到這裡,掏出手機跟隊裡隨行的營養師溝通一會送餐時間。

    冰面上,凌燃也的確很開心。

    他蹲在製冰師大叔身邊,聽對方用口音濃重的通用語教自己補冰和剁冰時用力的小技巧,時不時就認真地點點頭。

    大叔見他學得仔細,也很高興,“……只有這樣,補出來的冰才平整好看,你來試試?”

    凌燃點點頭,照著剛才聽到的,先捧起碎冰往坑裡填,一點點壓平了,再用工具澆上溫水。

    場館裡的溫度很低,不太燙的溫水都帶著嫋嫋的熱氣,白白的水汽氤氳在少年專注精緻的面孔,看得製冰師大叔都愣了下。

    他不由地想到了遙遠東方的一種畫,據說只用一種黑色顏料加水就可以畫出來,卻生動溫潤得驚人,就像是眼前少年的臉龐。

    “是這樣嗎?”少年清朗的嗓音響起。

    製冰師大叔回過神定睛一看,剛剛的凹坑已經被補得非常平整,只需要再刮一刮就可以完事了。

    大叔笑出一口白牙,拍肩鼓勵道,“幹得不錯!如果你以後不滑冰的話,就來跟我學補冰好了!”

    大叔給出了很高很誇張的評價。

    凌燃也只聽聽就過。

    少年客氣笑著,“是您教得仔細。”

    這孩子可真會說話,製冰師大叔受用地嘿了一聲,提著桶站起身,凌燃也跟著站了起來。

    四面都是銀白的世界。

    空曠,遼闊,很熟悉的感覺,只不過沒穿冰刀走在冰面上的話感覺還有點新奇。

    凌燃不由得有點出神。

    見大叔慢慢地往冰車的方向走就趕緊跟上。

    製冰師大叔一路走一路拿眼仔細瞅著邊緣的冰面,見凌燃一直耐心地穩穩拎著桶跟在身邊,就忍不住有點感慨。

    “我補了十幾年的冰,比賽也跟了不少,這幾年的選手真的是越來越……”

    大叔想了一會,沒想出來什麼好詞,就乾脆繼續說下去,“從前的比賽真的很少見到選手跳躍後能留下這麼深的洞的,他們現在是換了什麼專門刨冰的冰刀嗎?”

    凌燃頓了頓,“也許是這幾年四周跳的時代來臨了。”

    四周跳需要跳起更高的高度,落冰時的衝擊力也會更大,落下冰洞什麼的,也算常見。

    大叔卻不這麼認為。

    “那也得分人!”

    他像是回味著什麼,“昨天短節目之後我去補冰,就看見有個選手的冰痕格外乾淨,弧線起始的落冰痕跡也很齊整,乾乾淨淨的,就像是藝術品一樣。”

    大叔像是這才想到自己身邊的這個也是來參賽的選手,出於喜愛,特意拍了拍凌燃的肩,“乾淨的冰痕,才是乾淨的技術,相信我,這句話準沒錯!”

    的確是很正確的一句話。

    凌燃心裡存著事,完全沒去想大叔說的到底是誰,反而認同地點了點頭,餘光裡瞥見一個新的冰洞,就拎著桶走了過去。

    小心補好後,才用掌心拍了拍重新平整的冰面,算是跟老朋友打了個招呼。

    涼絲絲的寒意順著掌心蔓延上來,有點冷,少年的臉上卻慢慢浮現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

    果然,還是上冰好。

    只需要跟老朋友見見面,都會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好。

    少年突然就覺得心情輕鬆起來。

    事實上,凌燃今天的心情的確不是很好。

    準確來說,是打從一早上起來就有點沉甸甸的。

    他到底也是人。

    被連夜的傷病折磨,沒法在賽前加緊時間練習,看過了其他對手明顯比上個賽季進步很多的短節目,說是沒有一點壓力和緊張那絕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