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 96 章

    窗明几淨的診室裡,一聽到醫生說建議退賽,凌燃還沒有開口,薛林遠就已經跳了起來。

    他先看看坐在椅子上的少年,猶豫了下要不要避開凌燃再問。

    但轉念一想,這種事全瞞著凌燃好像也不太合適,反正早晚都得知道。

    最重要的是,自家徒弟主意正,更不是那種經不起打擊的人。

    這麼一想,薛林遠索性就直接開了口,“寧醫生,您別說一半留一半啊,到底是怎麼回事來著。不是說問題不大嗎,為什麼還要退賽?”

    少年清凌凌的目光也落在了神色嚴肅的醫生臉上。

    寧嘉澤敲著鍵盤,將情況輸到病歷裡診斷一欄,不緊不慢地開口,“凌燃的情況,如果放在普通人身上其實不是什麼大問題,靜養一陣就好。”

    那就是說,放到運動員身上就是很大的問題了嗎?

    凌燃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膝蓋。

    除了有幾塊摔倒的淤青還沒有消,沒有腫脹,也沒有局部發熱,甚至這兩天夜裡都沒有再疼。

    如果不是寧嘉澤剛才的話,他都要懷疑自己的生長痛已經好了。

    薛林遠小心翼翼,“那您是說?”

    寧嘉澤敲完了病歷,慢條斯理地點了確定打印。桌子上的打印機嗡嗡幾聲,就開始不斷往外吐紙。

    這位過分年輕溫和的醫生鬆開鼠標,慵懶地靠到椅背上,十指交握,白皙手背上就露出一道與他文雅氣質不符的燒灼疤痕。

    “稍等一下,等這些先打印出來再說。”

    薛林遠一下就收了音。

    但心裡還是急得跟螞蟻在熱鍋上爬一樣,他無意識地搓手,眉頭擰得緊緊的,連臉色都又青又白。

    看上去就很焦急,也很需要人安慰。

    但寧嘉澤卻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不是他冷漠亦或者是狠心,主要是,這樣的病人家屬,他見得實在是太多了,根本就提不起安慰人的興致。

    寧嘉澤上學很早,又因為成績優異連跳了好幾級,雖然年紀不大,從醫經驗卻很豐富,再加上本身的特殊經歷,比凌燃更嚴重的病情都見了不知道多少。

    在他心裡,如果不是凌燃身份特殊,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甚至根本就不可能勞動得到自己。

    也就是霍哥心疼孩子,破天荒地打電話求到他這裡。

    想到許久不見的好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微微有點出神。

    凌燃瞥了一眼,看見紙上全是黑黑白白的影像,就猜到這些應該就是自己的檢查結果。

    但寧醫生還沒有發話,他也就沒多問。

    眼見自家教練緊張得不行,還扭頭安慰了句,“薛教,寧醫生說了沒事,你也別太擔心。”

    怎麼可能不擔心呢!

    薛林遠哎了一聲,拉了個椅子坐到凌燃身邊,兩眼還是直勾勾地盯著打印機的出口,一臉的苦大仇深。

    凌燃看著有點好笑,但也很清楚自己現在無論說什麼,自家教練都聽不進去,索性把桌上還沒有動的水遞給了薛林遠。

    “喝點水吧,薛教。”

    少年的嗓音清清潤潤的,很溫和,也很平靜。

    薛林遠擔憂得口乾舌燥,喉頭滾動一下,把水接了過來,還是忍不住又嘆了口氣。

    師徒兩人簡直形成了鮮明對比。

    師父緊張到不行,徒弟卻冷靜地連眉梢都沒動一下。

    寧嘉澤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了下。

    還別說,這小傢伙還真有點霍哥當年的風範。

    也怪不得霍哥護他跟護寶貝蛋一樣,居然還會為了凌燃的腿主動聯繫他。

    要知道,自打退役之後,他們這些算是倖存的老朋友都默契地不再聯繫彼此,甚至好些年都沒有再見一面,以免刺激到對方再想起當年的事。

    也不知道霍哥他們幾個這些年過得怎麼樣,自己可還時不時就會在夢裡驚醒,一摸頭就全是冷汗。

    寧嘉澤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背上的突兀疤痕,在心裡嘆了口氣。

    年輕溫和的醫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凌燃看著打印機吞吐紙張,也有點出神。

    他其實前兩天就來了b市。

    霍聞澤對他的事情很上心,一回國,就把他和薛教一起打包送來了b市。

    他們目前所在的這間醫院是b市某傢俬人醫院,雖然上不了正經排行榜單,但在全國骨科領域都是赫赫有名的,就是因為有眼前這位寧醫生在。

    聽說這位寧醫生做過不少臺其他醫生根本就不敢接手的複雜手術,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享譽國內外的骨科名手,以技術精湛心思細膩著稱,所以也是一號難求。

    聞澤哥一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凌燃很領情,也很配合,到達b市的第二天就來醫院做了全套檢查,包括實驗室檢查和影像學檢查。

    影像學檢查還好。

    凌燃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在不同機器前過了一遍,儀器一響,自己這個被檢查者差不多就能功成身退。

    也就是實驗室檢查裡的那個關節穿刺看著有點嚇人。

    但也還好,自己前世就做過不少次類似的檢查,不過是用穿刺針抽取液體做化驗而已。

    也不知道這些檢查報告上都是什麼樣的結果,少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打印機。

    他這個心思,如果讓旁邊坐著的薛林遠知道了,簡直都要驚得蹦起來。

    什麼叫還好。

    陪同全程的薛林遠簡直是回想一次就要頭皮發麻一次。

    那麼老長一根針,銀光閃閃的,再順著膝蓋用力扎進去,直接扎到關節腔裡面去抽出液體……

    看著就很嚇人好不好!

    好在薛林遠不知道,所以他還能緊張兮兮地只盯住寧嘉澤一個。

    打印機終於停下來。

    寧嘉澤把一沓打印紙理了理,一張一張擺到了寬大桌面上。

    薛林遠就驀得起身站到桌邊。

    凌燃的視線也落到了一張張紙頁上。

    第一張,“這是x射線的結果,沒有骨折和腫瘤。”

    第二張,“ct結果,骨質沒有被破壞。”

    第三張,“i結果,韌帶有輕微損傷,關節軟骨和半月板外觀暫時還算正常,關節內有輕微積液,外軟組織倒是沒有什麼炎症。”

    薛林遠忍不住問,“醫生,這些應該都沒事吧?”

    寧嘉澤微微笑,“對長年累月體力訓練的運動員來說,凌燃的結果算是很不錯,平時也應該很會保養,目前暫時沒有上關節鏡再觀察的必要。”

    薛林遠勉強鬆一口氣,心裡不由得有點慶幸。

    虧得自家徒弟的跳躍姿勢非常標準,完全是順著人體組織結構來,才能養護得這麼到位。

    他拍拍凌燃的肩,滿是鼓勵。

    凌燃卻沒有放鬆下來,他看向寧嘉澤,“那是血常規或者關節穿刺出了問題嗎?”

    寧嘉澤訝異地看了凌燃一眼。

    一聽就是個懂行的。

    凌燃也懂這些?

    凌燃迎上打量的目光,心裡一片平靜。

    他會知道這些其實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有一句老話叫久病成醫。

    凌燃前世的傷病多了去了,所以他對寧嘉澤所說的這些,多多少少還真瞭解個七七八八,也差不多都能聽懂。

    如果幾項影像學檢查完全都沒有什麼問題的話,寧醫生為什麼還建議自己退賽,難道因為是白細胞計數升高,亦或者是檢測到什麼感染,他的關節裡有什麼炎症?

    不應該啊。

    凌燃前世不是沒有過發炎的時候。

    發炎的關節會腫脹到不能行,活動都會受限制,渾身也在發熱,症狀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那是打了封閉吃了止痛藥都壓不住的疼,根本就不是現在什麼感覺都沒有的樣子。

    少年眼裡的疑惑多到幾乎要漫出來。

    寧嘉澤將剩餘的檢查結果都擺到桌面上,仔細一一說明後總結道,“目前大體上其實沒什麼問題,檢查出來的問題基本上也都是運動員的通病。”

    這話說的薛林遠也疑惑了。

    “那寧醫生,您為什麼還勸凌燃退賽呢?”這不是沒什麼問題嗎?

    寧嘉澤慢條斯理地捲起袖子,示意凌燃坐到一旁鋪好一次性床單的診斷床上。

    “先把褲子捲起來。”

    少年聽話照做。

    也幸好凌燃在業餘時間習慣穿運動服,褲子都是闊腿的那種,所以一拉就捲到了膝蓋以上,露出兩截很白皙勻長,也足夠傷痕累累的小腿。

    露出來的小腿上,擦傷,淤青,紫色的淤血塊兒,幾乎就沒少過。

    在靠近腳踝的位置,甚至有一道很深的疤痕,還有縫合過的痕跡。

    “這是?”

    寧嘉澤好奇地用戴著手套的指腹碰了碰那道疤,硬硬的,應該傷得很深,甚至跟他自己手背上的那道都不相上下。

    凌燃嗓音很淡,“冰刀劃的。”

    薛林遠擰著眉,在旁邊絮絮叨叨,“寧醫生您是不知道,我們花滑上用的冰刀其實很鈍,一般情況下都割不破手。可訓練這種事,根本就說不準,凌燃那回也不知道怎麼就突然崴了下,左腳拌右腳,一下把自己給劃了,當時就淌了好大一灘血,要不是有隊醫在……我跟老秦當時就嚇了一大跳……”

    已經過去很久的事,薛林遠還叨叨叨說個不停,那就只有一個可能,薛教現在是真的很緊張。

    其實凌燃也多多少少有點緊張。

    主要是寧醫生說話慢吞吞的,一直沒吐口說為什麼建議自己退賽,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是有一把懸在頭頂上的劍,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落下來。

    凌燃心絃微繃,任由寧嘉澤輕壓挪動他的兩條腿,不停詢問他的感受,然後一一作答。

    “不疼。”

    “可以到彎折到這個角度,但是訓練時間久了之後,下蹲的時候會有點難受。”

    寧嘉澤仔細檢查一番之後,把手套一摘,示意兩人坐回桌邊。

    薛林遠緊張到極致,簡直都要對這個幹什麼都慢吞吞,說話不清不楚的醫生絕望了。

    但好在寧嘉澤終於沒有再賣關子,把他建議凌燃退賽的原因娓娓道來。

    “凌燃今年一直在長高,還出現了因為日常訓練導致的膝蓋關節負擔過重,生長痛的症狀。這其實不算什麼,只要減少訓練量,熱敷上藥都能緩解。”

    “但根據你們所說的,凌燃在r國站的短節目之後出現了夜裡爆發性的疼痛,第二天自由滑跳躍落冰時,疼痛仍然很劇烈。再結合凌燃剛剛自述的,訓練久後有時會出現下蹲受限,而這些報告也顯示滑膜囊壁有輕微增厚的情況。我初步判斷,凌燃可能有了滑膜炎的前兆。”

    寧嘉澤抬手示意迫不及待就要開口詢問的薛林遠先停下聽自己說。

    “目前的確是沒有很明顯的症狀。如果是慢性滑膜炎的話,現在也確實不會有很大的影響。但凌燃現在才十七歲,他的關節還不穩固,又剛剛結束一輪快速的生長發育。如果真的發展成慢性的滑膜炎,隨著病程的發展,他的關節功能可能都會受到影響。